正文  第三十九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581  更新时间:15-12-07 12: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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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里,本不适宜婚嫁,但天子金口一开,便是阴月阴时诸事不利,也得谨遵圣意,照娶不误。
    整个肃州城仿佛就是一夜蜕变,新一轮朝阳升起时,已经是十里红毡满城炫目,各家商铺门前的彩幡换成了红绸,大红的灯笼一顺排开,长街两头整肃一新,当空那顶太阳都比平日里更耀眼。
    藩王府前门庭若市,各个管事和门政顶着大日头忙得大汗淋漓,马车和软轿挤满了府前空地,来贺的宾客络绎不绝的被引进王府。
    司马夜是掐着时辰来的,骑着彪悍的漠北名驹,马儿红似火,他也是一身绛红胡服,身后仅跟着两名随从,马蹄得儿得儿的晃了过来。
    此时大门外已经没多少人,只有长街上看热闹沾喜气的百姓,众人的目光像是被钩子挂住了似的,定定的投向了那火红的身影。
    有那么一刻的寂静,门政陡然回神,忙小步子迎了出来,牵住司马夜的缰绳,有往后看了下,居然没有仪仗。
    谄笑的躬身道:“月氏王大驾,小的有失远迎,万望恕罪。”
    众人一听这名字,均抽了口凉气,门前的宾客转身就往里钻,长街上的百姓发出一声低叹,不一会就散了个干净。
    门政尴尬的讪笑,司马夜跳下马,马鞭往门政手里一塞,径直跨进了府前大门。
    他心下好笑,现在月氏王的名讳只怕可止小儿夜哭了,段阡陌他纵使想兜也兜不住,这样也好,暴虐安外,也可给觊觎月氏的畜生们一个威慑。
    喜堂在前院大厅,喜堂外围满了人,里面传出礼官尖细的声音,已经唱到夫妻对拜了。
    身后的家丁询问是否观礼,司马夜摇摇头,直接叫他领着去了前堂筵席上。
    里面的下人恭敬的将他安排至首席,他安然坐着,任下人们端茶送水的忙活了半天,那边礼毕,此时才有宾客们三三两两的相携步入前堂,众人的笑意在看到安然坐于首席的司马夜时,生生僵在了脸上。
    “哼!”
    不知是谁冷哼了一声,按着名牌落座后,开始低声议论,说是低声,却字字清晰传进司马夜的耳朵里。
    左不过是塞外的野蛮子一身血腥一身羊膻云云,旁边管事也不好劝止,只得战战兢兢的候在司马夜旁边,奉上茶水,“月氏王,您请用茶。”
    司马夜接过茶杯,身后的随从终于忍不住,重重的哼了一声,这一声让那些人立即噤了声,偷偷向这边瞟过来。
    有胆子肥的,啧了一声,对旁边一人道:“听说驯兽的首先要跟野兽同吃同睡,要把野兽当亲人,你说,会不会被兽同化,变成不人不兽连野兽都不如的东西?”
    旁边一人立即接口,“你这说法新鲜,我觉得很有可能,要不然怎么会自相残杀呢,据说那些蛮子杀了自己人,还割下耳朵分食,尸体就留给他的野狼兄弟来果腹,啧啧啧,真是令人发指。”
    “可不是,他们喜欢生食人肉,王爷喜宴上都是人吃的食物,我觉得应该在犬舍另辟一角,让他和自己同类同桌。”
    “锵!”的一声。
    尖叫顿起,那两人的桌面上已经多了一把摇晃的弯刀。
    司马夜闲闲走了过去,伸出手……
    那两人贴在一起,畏畏缩缩的像风中残烛般颤抖。
    再伸手,他拔出弯刀,微微一笑让人眼前一亮,随即浅浅伸出舌尖舔过刀刃,那些人的眼睛都瞪大了一圈。
    “抱歉两位,我只是一时没忍住,差点切下了两位的耳朵来下酒,哈哈哈……”
    他猖狂的大笑,转身回到自己的位子,笑容已经消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端起茶盏眯眼细品。
    整个前堂一片死寂,都不敢再出声,堂后帘子**了许久的云雾,紧锁眉头。
    一身喜服的段阡陌踏进前堂时,一眼就寻到那不下新人一身火红的身影。
    方才已经有人禀报这边的情况,他立即赶了过来。
    满席宾客见他来了,均松了口气,有义愤填膺的低声告状,段阡陌脸色一沉,看向安之若素坐于首席的司马夜。
    那些人心想敢再王爷喜宴上撒泼,王爷定是恼了,于是都坐直了身体,眼观鼻鼻观心的等着看他出糗。
    段阡陌走到首席,亲自斟满两杯酒,举杯敬司马夜,“方才拜堂,未曾远迎月氏王大驾,是小王的失礼,薄酒一杯敬月氏王,万望海涵。”
    说罢饮下了杯中酒,执杯一照。
    下面人傻了。
    这是给予了何等的面子?藩镇之王礼数周全,一杯水酒敬一个边塞蛮子!?
    司马夜淡笑饮下那杯酒,起身一礼,“今日王爷大婚盛典,司马晴在此恭贺王爷伉俪情深,百年好合,小王身有要事,告辞!”
    说罢就走,段阡陌跟上两步,“月氏王留步!”
    司马夜回头看他。
    段阡陌张张嘴,此时告辞是两相得宜最好不过,但祝贺他的那八个字就像是刺一样,疼痛中失了分寸,循着本能就想留下他,至于说留下他做什么,此时也想不出了理由。
    良久,他声音干哑的说道:“茶淡席薄,留下饮杯水酒吧。”
    司马夜眼中闪过一丝落寞,笑脸再也撑不住,平静道:“王庭还有要事,天晚不好赶路,王爷今日大喜,该同宾客痛饮几杯才是,留步!”
    段阡陌定在原地,那个背影在大堂门前一晃而过,堂外阳光明晃晃的刺眼,在瞳仁里氤出无数个陆离的光圈。
    司马夜径直出了王府,脚下生风,像逃离什么一样。
    他以为自己真的已经变成眼里没有段阡陌的司马晴了,可就在喜堂里那声夫妻对拜后,高筑的心墙突然就痛苦崩毁,倾轧的遍地疮痍。
    跨下骏马吃痛长嘶,飙风了般奔了出去,后面赶过来的两名随从忙跃上了马,追了上去。
    司马夜骑的是漠北良驹,两人的亡命策马也已经赶不上了,没一会,前方的一团火红已经消失不见。
    满月楼现在不是饭点,亮堂堂的大厅里,几个堂倌正围在柜台边说话,门口的竹帘被一把掀开,一个衣着华丽的异域俊美青年大步走了进来。
    堂倌们还没开口,就听他边走边道:“两斤女儿红,两斤手抓肉!”
    大热天里,他周身却冒着寒意,让人不敢靠近,一个胆子大点的伶俐堂倌忙客气道:“好嘞!客官稍待!”
    忙不失迭的准备好了两坛女儿红和炸花生送了上去,细声道:“手抓肉是现烤,厨房里已经在准备了,先上酒,您慢用。”
    司马夜懒得理他,倒酒就饮,几个堂倌看他这架势就知道,是特意来买醉的。
    这种人不需要殷勤招呼,只要保证能要酒上酒,留下安静的一角给他就行了。
    其实忽略那股冰冽的气势,光看容貌还是很赏心悦目的,几个堂倌偷偷的拿眼瞄他,这青年轮廓深邃,带着异域风情,五官俊美无俦,有一丝不符年龄的沧桑和落拓,却又和气质浑然天成,真是矛盾。
    手抓肉还没上,一坛女儿红就见了底,堂倌们摇摇头,看来这位客官今儿个要留店了。
    热腾腾的手抓肉上了桌,司马夜用手捻起一块,定定的看了半晌,突然塞进嘴里,还是那个味儿,外皮焦香内肉松软,咬下去肉汁满口留香。
    只是时过境迁,不知是胃口养叼了还是味觉迟钝了,他最念念不忘的手抓肉,吃在嘴里却味同嚼蜡。
    “跑个腿,去买一包糖炒栗子!”
    有堂倌“唉”了一声,忙跑出了大堂,没一会气喘吁吁的买回一包刚出锅的栗子。
    司马夜掏出一颗,在嘴里吮了糖沫,抵在板牙上用力一咬,栗子碎开了,满嘴的栗子壳。
    “客官,不是这样吃的。”小堂倌好心的提醒,拿出一颗剥了,递上栗子肉。
    司马夜看着他,小堂倌被看的两腿打颤,暗骂自己多管闲事,不想司马夜却接过那颗栗子肉放进嘴里,细嚼慢咽后,感激的一笑,“多谢!”
    小堂倌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嘿嘿一笑。
    “坐下,帮我剥。”
    堂倌“哦”了一声,小心翼翼的坐了下来。
    两人年纪差不多,堂倌跑堂见到的形形色色的客人很多,也算是一种阅历,聊着聊着还打开了话匣子,天南地北的说的口沫横飞,司马夜便边喝酒边吃栗子,偶尔应上两句。
    “就在未立藩以前,这片地儿跟关外没两样,马贼隔三差五的来,不但抢银钱,还抢粮食人口,中原那边是募兵,咱这边是征兵,不管你愿意不愿意,兵不够了,直接拉人……哎,都是一朝人,咱这大西北的人命就贱些……”
    司马夜淡淡道:“你说的是以前,现在呢?”
    小堂倌眼睛一亮,眉飞色舞的说道:“现在可就不一样了,咱们王爷体恤百姓,禁绝了一切私矿私窑私作坊,现在的火器兵器矿脉火窑全是官府辖治,从不苛扣工钱,田地皆是摊丁入亩,优待老百姓,那些乡绅大户们谁都逃不得赋税,两年前并入了青海两州,那两州的收入全拿来置办了校舍和民居,咱们藩镇的百姓才确确实实享受到了天-朝的恩泽。”
    “说来你别不信,王爷每月都会来满月楼几次,诺!”他指向大堂里的一个席位,“每次都是坐那个位置,点上一壶女儿红,一盘手抓肉,一坐就是半天。”他捂着嘴笑道:“没想到王爷那么矜贵的人,也会入乡随俗,吃手抓肉还真是用手抓。”
    司马夜呆呆看着那个空席位,眼前有些重影,好像看到一身梨花白袍的俊逸男子,手执布巾,帮少年仔细擦着满手油腻。
    “嘭!”一声巨响。
    司马夜睁开迷离的眼,此时已经是满堂食客,小堂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忙活开了。
    有人叫道:“快看,王府今日喜宴,放烟火了!”
    司马夜直起身子,向外望去,只见七彩火龙直冲云霄,霎时火树银花不夜天。
    ……如墨的夜。
    无限包容着为喜庆盛事而绽放的璀璨光芒,一点一点的光束聚集而后散去,散去的花魂还似乎在眼中,不容人回味,接踵而至的魅影便此起彼伏竞相斗艳。
    满月楼外聚满了观看烟火盛景的百姓,张张笑脸在璀璨光芒的映照下忽明忽暗,拥戴藩王的人们自发开始欢呼喝彩。
    王爷王妃夫妻和美,早生贵子……
    满城锦绣,十里妆红,望极银桥,不夜长天!
    盛况空前,没人会注意落寞一角酒尽菜凉,那俊美青年以手撑额,满天的璀璨照不亮眼底空茫,只是唇角那一抹笑,却似陡峭春寒里不合时宜怒放的艳桃,倔强的倾尽生命也要……开至荼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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