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另一条暗线(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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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勇强在清纯的月华下继续吹奏着他心爱的陶笛。笛音抑扬沉痛,含夹着无尽的郁愤声气。
陈秀中循着笛音鸣响的方向,来到全神贯注吹奏心曲的赵勇强身后。她立定了脚步,在月光下,俏脸冷艳地静静观望着赵勇强的后背,思潮浮泛开来。
“这个赵勇强,从他吹奏的笛声哀曲,他暗自在吹陶笛的间隙不时地自言自语,对共方领袖和他的组织领导发泄怨恨,表明了他对目前已经离婚了的他的前妻王兰蓉仍存留着浓郁深厚的感情,对他过往曾狂热崇拜,为之打拼卖命了十多年的领袖跟组织心存积怨。这看样子是个突破口,他心内当前最绵薄脆弱的所在。我想,只要我们的人能够准确地击中他的这个致命的薄弱环节,加以深入地开导劝告,他极有可能幡然醒悟,彻底改变立场观点,认清赤色领袖的真实面貌,跟敌人决然分离,投入我们的阵线为党国效力。倘若我现在的这种猜测没有差误,依照赵勇强现有的身份,他在共军内部身处的地位,他从前在战场上替他的领袖上级立过的赫赫战功,他将是在至为关键的时节取代我为保密局通信联络,传递机要情报,党国在共军内部另一条内线的最妥靠合宜,最不容易让敌人窥破,心生疑窦的不二人选……”
陈秀中伸手拢了拢头发。她挺身站在赵勇强身后注视着赵勇强,大脑飞速运转着。
赵勇强把他前天夜晚吹过了的民歌“茉莉花”连续吹了几遍,稍顿了顿,又吹起了另一首民谣“月儿弯弯照九州”来。他这时已经到了忘乎所以地吹笛,除了歌声,周围的一切浑然不觉的境地。整个人深深地沉浸在对过去生活的忆想,重逢相聚无望的苦痛里。
又过了好一阵子,赵勇强从痛楚的煎熬中稍微有些舒缓。他突然感觉到了旁边的氛围好像有些异样。他身子猛地一抖,掉转头往身后张望。
陈秀中的身姿面庞一下子映入了赵勇强的眼帘。
“啊,陈……陈主任,是你……你怎么没睡……”
赵勇强吃惊非浅。他错愕地瞪大双眼望向陈秀中,浑身一阵颤抖,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
“赵勇强同志,你深更半夜地跑出来,用笛音宣泄内心的不满,试图用这样的消极态度暗中跟组织对抗。这很不好。你究竟意欲何为?你对上级做的承诺,向党和**给出的保证,难道全是阳奉阴违,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掩人耳目的把戏吗?”陈秀中装出气愤的样子,冷冷地向赵勇强质问。
“陈主任,你这是什么话?你太多心了吧?我难以入眠,出来随便吹两首曲子而已。没啥,真的什么事也没有。”
赵勇强目光里尽是无奈。他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说。
“赵勇强同志,别再遮瞒,为自己的不轨行迹辩解了。这几天来,你这样的行为可不止一次。就在前两天,也在这样的月色下,你一个人悄悄在操场上吹与刚才类似的令人听起来失志颓废的曲调,还胆大包天,不时大不敬地自言自语,对组织跟**进行指责诋毁。赵勇强同志,你在人民解放军里不是一般的战士。你是战斗英雄,曾经屡立一等功的杰出骨干。现今你的表现太令人震惊诧异了。难道你就这样对栽培抬爱过你的组织领导,向伟大至尊的领袖**做出回报吗?你的革命气概丢到哪去了?”陈秀中抬高嗓门,向赵勇强质问道。
“啊,陈主任,两天前的事你也那么清楚?你是怎么知道得那么多的?说呀,你告诉我!”
赵勇强闻言惊出了一身冷汗,慌不迭地对陈秀中问道。
“赵勇强同志,要得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告诉你吧,我前两天是在一次晚上出来散步的时分偶然间察看听闻到你暗地里干的这些事情的。你近来私下里的行为,真让组织领导寒心。”陈秀中脸露愤激的样子对赵勇强说。
“哈哈哈!”
赵勇强仰天迸发出一阵彻骨绝望的笑声。
“好,好!陈主任,既然我的这种行迹让你看见了,那我也什么多余的话都不说了。走呀!你现在就到领导那里告我!你去告发我,马上就把我告发!让组织领导们给我个痛快的!这比叫我长久地挨受内心的折腾好出千百倍!栽在你跟前,我认了!”赵勇强叹了口气,痛苦地摇了摇头,对陈秀中说。
“赵排长,你为什么认定我一定会将你的这事向上级汇报?”陈秀中问了一句。
“什么?陈主任,你竟然不打算揭发我的这桩罪行,放弃这次你立功的绝佳良机了吗?”
赵勇强听了陈秀中的这话浑身震颤,眼里呈显出了希冀的光泽。他把万分不解的疑惑目光投向陈秀中。
“赵勇强同志,别犯傻了。你请想想,如若我真要坚持组织纪律上报检举你,还用等到现在的此时此刻吗?就凭两天前我偶然间碰上的你在月下说出讲述的那些蕴含着反动氛围的话,一旦我向上级做了揭发,现今你也坐不到这地方,继续有机会吹笛子了。”陈秀中泰然地对赵勇强说道。
赵勇强听了这话缓过神来,稍微松了口气。他用惶惑不解的眼光投在陈秀中身上。
“陈主任,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了。可我不很明白,你为啥要这样做?你包庇一个严重违反军规,口出狂言,辱骂组织跟领袖的人。这种行事方法并非你往日为人处世的惯例。你在以往给我们大家留下的印象是个做事说话极为干练,处处讲求组织纪律的干部。为何现在,你做出的举动跟你往昔的行径出现了背离?”赵勇强心感困惑,对陈秀中探问道。
“是呀。这么行事的确与我以往的格调看起来大相径庭,但我必须这么做。其实,跟你说句心里话,在过往的时日里我很同情王兰蓉姐姐,那个随了你多年,在你心中的分量实际上至今都无与伦比的你的妻子……”
“不!陈主任,你别这样说!王兰蓉如今跟我已经没有了任何干系。我早已当着组织领导的面,于大庭广众前宣告了跟她离婚,断绝一切关系的保证。现在,她是她,我是我。我跟她已成了水火不兼容的两路人了。”
赵勇强赶紧打断了陈秀中的讲叙,痛苦地辩解道。
“赵勇强同志,何必说这些违拗自己的良心,加重你痛楚折腾的话呢?你是爱王兰蓉的,现在依然和过往一样爱她。不要不承认了。你的笛音早已向我全然地展现了你的内心地境。”陈秀中委婉地说道。
“啊!陈主任,这你如何能知晓?你是怎样依据我吹的笛声,推断到我心坎身处的所思所想?”赵勇强诧愕万分地问道。
“赵排长,在部队里至今为止的很长时间,我都是从事歌舞行当的。我对音乐有着非同一般的感悟。奏乐人的心曲我常常能从乐声中辨明出来。如果我没有记错,你刚才吹的两首曲子,其中的一支是‘茉莉花’。这歌我跟王兰蓉姐姐以前在一起碰面聊天时听她提及吹奏过。她告诉我你很喜欢这首歌。这歌是你跟她定情初恋时,她吹给你听的至为宝贵的礼物。上回和刚才,你吹陶笛时,笛音里尽然渗透出凄惶忧伤,还有离别后渴盼重逢的眷念。赵勇强同志,你说句真话,我讲的这些并非子乌虚有的不实之词吧?”陈秀中和婉地对赵勇强问道。
赵勇强想了想,没有吭声。他点了几下头表示对陈秀中所言的认可。
“陈主任,这么说来,你跟别的那些凡事讲求党性纪律的领导同志们不大一样。看样子,你也认为兰蓉她当前受到的处罚,组织上施加给她的惩治是过重些了,对吗?”赵勇强顿了顿,心头很是忐忑不安地向陈秀中发问道。
“赵勇强同志,好吧,我向你坦言相告。王兰蓉的遭际,令人苦痛同情,为之洒泪。她逢遇的苦难,现今不幸的境况,完全是于情于理都不相宜的。她无辜遭难,受到了莫须有罪名的栽害,被诬陷打击,身蒙冤屈苦害。她事实上跟你一样,都是对革命事业无比忠诚的优秀同志。”陈秀中说道。
“真的?陈主任,你果真这样认为?”
赵勇强闻言心头一喜。多少日子来他从来未听到有人当他的面说出这样令他感到宽慰的话。他惊喜欣悦地望着陈秀中,身体又是猛地一阵抖动。
“陈主任,我谢谢你了!我,我替我的兰蓉向你道谢了!两年,将近两个年头了,我还是头一次听到有同志说出这样温馨体贴,关切我跟兰蓉的话……”
赵勇强恳挚地朝陈秀中说道。他消瘦但十分壮健的脸庞上,有些凹陷的大眼睛里闪烁着感切的泪花。
“赵勇强同志,别这样。跟你明说了吧。其实,王兰蓉同志遭受的屈枉灾难,我跟很多别的同志们都看在眼里,伤楚在心内。只是,由于我们身处的环境,组织条例等原因,我们至今没有人胆敢在公开场合表叙出丁点对她不幸遭遇的哀悯怜惜。现在,这个月光遍洒,周围空寂,除了我们俩外没有旁人的夜晚,在这处幽静的所在,我将很长时间来憋在心中的话语对你吐露坦叙。我向你保证,今夜在这里发生的一切,连同前两天我偶然间碰上的你做过说过的那些情状,我绝不对任何人讲出半个字。但是,世事难料,长在河边走,难免不湿鞋。赵勇强同志,你日后请千万小心谨慎,说话做事多留个心眼,好好惜护关爱好你自己。记住,只有你自己安泰稳当了,王兰蓉才能多几分洗冤昭雪,在困厄的深渊中及时获得援救,渡过凶险,摆脱危难的希望和可能。好,我先说这么多,你自己看着办吧。我回去了。”
陈秀中向赵勇强说完了这番话,轻轻转过身往回走。
“陈主任!”
赵勇强在陈秀中身后感愧地喊了一声,唤住了陈秀中。
陈秀中定住离去的步伐转过身来,面向赵勇强。
“陈主任,感谢你刚才对我说的那些话。我想,我想求你好事做到底。你,你还可以为我帮个忙吗?”
赵有强显得有些迟疑。他嘴唇动了几动,对陈秀中说道。
陈秀中瞧见赵勇强这般模样,心中已把他接下来希望向自己提的要求猜准了八九成。她故作困惑讶异的样子望着赵勇强。
“赵排长,你还有事?你希望我帮你做什么?”陈秀中问道。
赵勇强吸了口气,迟疑了稍许,从怀里取出一封信笺,往陈秀中靠拢走了一步。
月光下,陈秀中清晰地瞧见了那信的信封上写出的王兰蓉的姓名和她当前在莆田的住址。
“陈主任,我想求求你,拜托你帮我把这封信给兰蓉悄悄捎带着寄出去,可以吗?”赵勇强没有太大把握地对陈秀中恳求道。
陈秀中望了望赵勇强递到她跟前的信笺,心内一阵欣喜,庆幸自己摸准了在敌营内开辟另一条为党国暗通消息的内线的大致门路。她有意作出未置可否的样子,不对赵勇强的恳求进行任何表态。她立在原地,俏脸冷定,没有立刻拒绝也没有马上接受应允的表态。
“陈主任,我……”
赵勇强想继续央求陈秀中,但此刻的他一时之间想不出该说些什么才好。他顿住了,额角有冷汗渗出。
“赵勇强同志,我理解你此刻的心情。我可以答应你,帮你把这信寄送给王兰蓉,但我想先知道你这么行事的原由。”陈秀中心内清楚。她明知故问地对赵勇强说。
“陈主任,难道你还不明白吗?我想念兰蓉,我爱她,我渴盼向她说出我心内的真实感受,对她深挚的眷念。但是,如今我是被降职留在军中,接受组织处分的人。上级对我向外寄的物品肯定非常注意,尤其是我邮寄给兰蓉的信件。这信若是由我本人去寄,在邮寄的途中肯定会让人拆开查检。这封信里的内容我想有些恐怕与组织纪律不尽吻合,一旦给查到了纰漏,我个人的名誉军职,甚至是生命都无伤大雅,只是定然苦了兰蓉了。兰蓉她到了地方上,想必日子过得已经异常艰难,尝尽了痛楚煎熬。我不能令她已经十分苦涩的生活变得更加雪上加霜。陈主任,你是优秀的干部,深得上级信赖重托。我相信,你帮我给兰蓉寄信,上级是不可能生疑细查的。”赵勇强说道。
“赵勇强同志,你就这么信任我?知道吗?你把这样的信件交到我手上,等于把你自己的前途摆在了我手里。”陈秀中望着赵勇强,伸手掠了掠被晚风吹得有些飘拂到脸上的头发,说道。
“陈主任,不管你怎么看待我,从现在的此时此刻起,我都将你认作我最值得相信,当前部队里唯一可以依托的人。刚刚你的那些劝导我的话,令我瞬间豁然开朗,增添了信心和勇气,将我原本失去了期盼,已濒临崩溃边缘的心重又挽了回来。陈主任,求你了,帮我将这信带给兰蓉吧。明天,明天我就要随部队动身开赴孤悬海外的南日岛卫戍驻防了。以后,我恐怕更难获得跟兰蓉通信,向她讲叙剖露心声的机会了。”赵勇强又一次哀求陈秀中地说。他眼里溢出了泪。
陈秀中盯视了赵勇强一阵子,她美丽的双眸泛闪着泪光。她含泪点了几下头,把赵勇强手里的信笺接了过来,轻轻地塞入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