㈠我以为你不懂 Chapter. 1 立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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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立春。
大三的寒假我已经开始独立外接项目,为杂志撰写专栏。不得不说,认识谢光南的两年来,有很多广告文案或者包装软文的工作都来自他的朋友,这让我赚足了外快之余,又飞速成长起来。
在很多人眼里,我们甚至就像是形影不离的「最好的朋友」。
我总是有意回避这种所谓的朋友关系——除了亲情之外,任何情感的构建,讯息和投入都是要对等的。谢光南跟杂志社社长吃一顿晚餐,就能单开一个专栏,让我赚到半年的学费跟生活费。这种依附与被依附的相处模式,让我有一种难言的羞耻感。而纵观他全部的生活,我似乎没有任何能够为他带来好处的价值。
我从不在乎不相干的人对我如何看待,只是心底卑微的自尊似乎总在渐层崩溃。
周五傍晚,谢光南照例骑着那辆乌黑却耀眼的哈雷摩托到学院门口等我。
随着年级上升,渐渐开始有些豪车不时停在学院周遭,每到下课时间,笑靥如花的年轻女孩便各自上车,陪着西装革履的男人们离去。
谢光南靠在摩托车旁边,不耐烦的朝我挥了挥手。
那一瞬间我忽然觉得自己好歹是个爷们儿,跟那些被有钱人包养的女孩竟然没有什么两样,这让我窘迫得苦笑出声来。
「干嘛不说话。」我坐在他的摩托车后座上沉默良久,他没有回头,只是淡淡的问。
「没什么……」我敷衍道。
「不像你啊,不吭声肯定就是有事儿。」谢光南骤然刹车,黑色哈雷在路边猛地停住,轮胎与地面摩擦出巨大的声响,我一个重心不稳整张脸都扎到他背上。
看着他跨步下车,双手抱怀饶有兴味的看着我,我白了他一眼,「你烦不烦。」
「啧啧,心情不好?」我身高一米八,按说也不算是个矮子,他却比我高过大半个头,伸出手来拍了拍我头顶,脸上依旧是玩世不恭的笑,「我们家沈秋山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心情不好,要不去哥哥店里喝两杯?」
「你难道不是早就计划好今天要去Sammul么。」我瞟了他一眼,懒得再多说。
Sammul是去年夏天谢光南跟朋友合开的一间小酒吧,就在距离学校只有两三公里的商业区。关于他不务正业的种种,Sammul算是其中最成功的投资。而这间酒吧诞生的原因,不过是他觉得没有一个能让他玩得更自由的地方。
Sammul的合伙人是谢光南在枪会认识的朋友,名叫李梓豪。坦白讲,我不太愿意跟他一起来Sammul的其中一个原因正是李梓豪——那男人身上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邪气,总是面带微笑,双眼眯成月牙形,我却总觉得他似乎能把人一眼看穿。
比如现在,李梓豪就在吧台旁边跟酒保低声耳语,我不过瞥了他一眼,他却能迅速转过头与我四目相对并且脸上带着招牌微笑。谢光南只道他是军人出身,又是枪会蝉联几届的射击冠军,所以比普通人必然要敏锐几分。我却始终觉得,这个姓李的远没有他想象得那么简单。
似乎能感受到我的敌意,所以每次来Sammul的时候,姓李的只是简单打声招呼,便匆忙去招呼其他客人。
光顾着警觉姓李的,一回头才发现谢光南已经两杯威士忌下肚了——他今天才有点不对劲。
「哎,明明是我心情不好,你怎么还自己喝个没完?」我按下他第三杯酒道。
「嘁,你酒量那么差,你醉了,是不是还得扛你回家。」谢光南面颊涨红,似乎已经有几分醉意。
「怎么了。」我把脸凑近了一些,皱眉问道。
他忽然嘴角上扬,一个大大的笑脸,俯身趴在桌上,面朝我的方向,孩子似的咯咯笑了起来。
这笑声让我头皮发麻——必定是发生什么,他才会变得这么不正常。我拍了拍他的脸颊,「哎,别跟我装傻,到底怎么了。」
「你知道吗沈秋山,」他伸手覆上我正在拍打他面颊的右手,紧紧攥住,「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么。」
「羡慕我什么?」
「你永远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重要的是什么,还有……」他脸上的笑容倏忽即逝,「活着究竟为什么。」
「那是因为谢大少爷你从来都没有担心过温饱,连吃饭都成问题的人,当然得目标明确才能活下去。」
「沈秋山,我讲个笑话给你听吧。」他攥着我的手,孩子气的贴在自己面颊上,「我昨天因为要补**件,回了一次家。你猜我碰到谁了?」
心中越发不安,我只得应和了一声,「谁?」
「我妈和崔秘书。」他故意让自己笑着,却笑得比哭更难看,「他们居然在我房间里,在我床上……你猜啊沈秋山,你猜他们在干什么?」
「够了,别说了。」
「你说,是不是特别好笑?竟然在我床上……」他把整张脸都埋在我臂弯里,我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只看到他的肩膀微微颤抖。
但我知道他没有哭——似乎没有人看过谢光南落泪的样子,他总是表现得对周遭的一切都满不在乎,可以因为一片树叶喜悦一整天,却从来没为任何人或事流过一滴眼泪。
李梓豪开车帮忙把谢光南送到他一个人独居的公寓,之后便匆忙离开,回去照顾店里的生意。
此时此刻谢光南就躺在那张水蓝色的大床上,身体蜷缩着如同初生婴儿般怯怯的睡去。我帮他拉过被子盖上,他却抓紧了我的手,死死攥住不放开。
「别走。」他把脸埋在被子里,声音闷闷的从被子里传来。
我无奈的叹口气,笑了笑,「没走,我只是想帮你烧壶开水。」
「我不要开水。」他像个闹别扭的孩子一样耍赖起来。
我在他床边的地毯上坐下,手被他抓得生疼,「那我在这陪你……你轻点啊。」
他听话的放小了力道,却依然抓得很牢,「沈秋山,你小时候……有没有老师让你写过那种作文,关于梦想的作文?」
「当然写过。」
「那你的梦想是什么?」
「我啊,我想赚很多很多钱,买一个大的房子,养两条狗,让我妈每天都能吃红烧排骨。」我果然从小就是个庸俗的人。「那你呢,你写了什么?」
「……我没写。」他从被子里探出头来,眼神清澈得像是什么天真无邪的小动物。
我知道眼下是酒精作祟,让他变得像个三五岁的孩子,难免有些心疼,「你小时候就没有梦想?」
「有,我不敢写。」他顿住,双眼盯着床边的台灯沉默了良久。
「我想……有一个家。」
这是他入睡前说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