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序幕 I』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19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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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严格意义上说,我并不知道,谢光南究竟算不算我的「朋友」。
    所谓朋友,大抵应该是过从甚密或者志同道合,最起码也要臭味相投。而谢光南这个人,打从一开始就跟我分处不同的星球。你永远也不知道这一秒还在开怀大笑的他,下一秒会不会歇斯底里的怒吼。
    第一次见到谢光南,是在大一那年元旦。
    那个冬天出奇的冷,新年的早上零星飘着雪,寒风更是凛冽得让人面颊生疼。我披了一件最厚的棉大衣,骑着那辆古旧得比我年纪还大的二八自行车,提着一盒徐福记的糕点礼盒,带着一瓶五粮液,去探望一直以来对我照顾有加的白清扬教授。
    白教授是我们文学院的副院长,入学时由于我家境特殊,被破例批准了超额助学贷款。那笔钱除了缴付学费之外,大多用来支付了母亲肾脏手术拖欠的治疗费。从九月入学以来,近四个月的时间,除了正常上课,我大多在校外打工,帮高中生补习。新岁里到教授家拜年,总不好两手空空。
    白教授的家在军区警备森严的干部家属楼里,我在门口的脚垫上抖落了身上一层薄薄的雪花,小心翼翼换上拖鞋,毕恭毕敬行礼问候。
    半个小时后白教授家迎来了一个新客人——那便是我见到他的第一面。
    身材颀长,眉目疏朗,一身挺拔的灰色长风衣,手上是一副露指的黑色机车手套。似乎已经很熟悉教授家的环境,他把手里巨大的袋子随手扔在沙发上,没有招呼和客套,兀自在我旁边的单人沙发椅上坐下。
    他直直盯着我的脸,眉目间带着似有似无的微笑,这让我多少觉得有些尴尬。
    「你是白伯伯的学生?」沉默了好久,他首先开口道。
    我有些警戒的点了点头。
    「我叫谢光南。」他摘掉机车手套,朝我伸出手来,脸上微笑着,却不知道为什么,周身散发着莫名骄傲的气场,似乎他本身就是光芒万丈耀眼的存在。我愣了两秒,礼貌的跟他握了握手,「我叫沈秋山。」
    如果说四目相对的第一眼,谢光南的存在就让我有些喘不过气的话,那么接下来的午餐时间则让我越发困窘。
    我把那瓶五粮液从盒子里拆开,还没等说话,就见他侧卧在沙发上朝我大声叫道,「那个……秋山!我带了一瓶八二年的Lafite,打开一起喝了吧。」
    「别搭理这小子。」白教授笑着接过我手里的五粮液,「他父亲当年在军队是我的老部下,这小子小时候在美国长大,现在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你是不是又骑了机车过来?」白教授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问道,「那就别喝酒了。」
    「红酒有什么要紧。」谢光南从沙发上翻身下来,仗着腿长几步就迈到餐桌旁,从袋子里翻出一个木盒子,「我这么诚心诚意来拜年,伯伯你别扫兴了。」
    我发誓不小心摔烂那瓶红酒的时候我根本不知道它价值五位数。
    看着一地碎片和血液一样四散的红酒,我脑中有一段短暂的空白。而他只是遗憾的耸了耸肩,一副稍显可惜的神情,抱着椅背坐下来撅着嘴说,「哎,是你摔烂的,你得负责收拾,清洁什么的我可不干。」说完咧开嘴笑了笑。
    很久之后当我们已经是「无话不谈的朋友」时,曾经聊起初次见面这段往事。我说,「还好你是个纨绔子弟,如果那时候你要我赔,我会穷得连裤子都拿去当。」
    「你都不知道,你当时的样子有多狼狈。」他敲敲我的头,「我总觉得,不说点什么,你就要哭出来了。」
    「还好你没有跟我计较那瓶酒。」
    「那瓶酒?你以为我不心疼吗!不心疼钱,我还心疼东西呐。」
    「你又没说……」
    「我说了你就赔得起么?」
    你瞧,他总是可以一下子击中我的软肋,我引以为傲的一切,在他眼里其实都不值一提。或者说,似乎整个触手可及的世界,对谢光南来说,都是如此渺小微茫的存在。
    后来得知他跟我同年级,就读企业管理系,着实还是吃了一惊。要知道我们学校最难考的就是商学院,而那时候听到这个消息,我还只当他是个关系户,凭着二世祖的身份空降而已。
    对于谢光南的身家背景,我没有追根究底过,只听说他父亲是高官,母亲经营国际贸易——而他自己,刚刚从美国的高中毕业,因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回国读大学。
    大部分时间,谢光南全身上下的行头加在一起,从没有低于五位数。而我这种挣扎在贫困线上靠助学贷款继续学业的穷小子,全身上下加在一起总共也不过两三百块。
    用金钱来计算的话,从我认识他的那天起,我们的差距就是一百倍。
    你或许会觉得这有些庸俗。
    没办法,我就是如此庸俗的人,不庸俗丝毫不能给我带来任何好处。如果阳春白雪的活着能让我不需要烦恼学费和母亲的医疗费,我当然愿意每天吟诗作对邀约三两好友看雪看星星。
    跟一个连基础生活都要担心温饱的人谈品味,实在荒唐得可笑。
    在要讲这个故事前,关于谢光南的闲言碎语,似乎总有很多话欲言又止。
    我常常在想,如果那天我们没有遇见,是不是之后这些年发生的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命运像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困住的是我们永远也找不到出路的回忆。
    很多年后我常常梦到那天被我意外打烂的红酒,暗红色铺天盖地朝我涌来,像是被割断了静脉时流出的殷红的血,它布满我整个视野,惊醒时眼眶酸涩得似乎总要流泪。
    我想讲一段属于你的故事。
    在那个故事里,我看到一个笑容明净的你,却看不到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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