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ollower of Set (11)无政府主义者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185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从维斯瓦断桥上回来的时候,已是旭日渐白的凌晨时分,苍茫的云际张开绯红如翅,染上红霜的林雾层层渐变,俄然浸染出一座大桥的影子。有金属的碎片、寒蓝色的薄光组成的鬼魅、在我身后流过一簇血腥味道的晨风。
对于吸血鬼而言,那味道就和枫糖浆一样甜,在甜中微微带着动物的脂臭,熏熏然让人无法自拔。
“人类的白天对于我们而言是晚上,你不能见光,先回车里休息。”格雷希尔用大衣盖住我,不知为何,那晨曦的颜色总会让我感到一阵不安,莫名其妙。
回到列车里,我先洗浴了一下,浴室不大,有缩小版的俱全日用,都整齐干净的排在一个小室里紧贴镜子的角落,面积很小,只容得下一个人的三步空间和一个马桶。
终于洗去了身上的这股硝烟味,这种波兹南特有的战争气息,一时感觉自己好像从另一个世界里挣脱出来,那种脱胎换骨的感觉已深刻入了骨脊与血脉的点滴。
出来的时候,眼前车厢里是比黑夜还暗,在车窗的间板,挂上了数盏晶橙色的小灯,镂空雕花,甚是精巧,颇有几分瑞士金属制品的味道。光芒如蝴蝶振翅,一明一灭间有不定温度的垂死挣扎。深不见首尾的黑暗与这暖橙色的油灯交汇,让诡异弥漫。
“你洗完了?”格雷希尔边拉窗帘边说,那哪里是窗帘,简直一堆暗红色的厚重棉布,不透光的浑厚棉被将窗外的阳光压的死死的。不过我并不感到奇怪,因为这里是,吸血鬼之家。
“格雷希尔,你为什么能见阳光?”我问,我轻手按着桌上那份订单,顺着桌子划过来,用指尖勾起,对着烛光……
“你真的能弄到点二五?”我惊讶的问。战争结束以后,战败国德国的暗杀利器点二五不都被沙俄销毁了吗?这对于每一个战犯之妻来说可都是板上定钉的事啊。他真的可以办到?
格雷希尔如我所料的点点头,他拿过订单来,“金,商人之所以能够生存,就是因为他们能办到那些不可思议的事。”
我看到,他扶着桌子,神态自然,手心正好对证那痕亲笔签名,重笔划下的——海因策——乃犹太人之姓喻,即犹太人之信誉。
“如果世上再无信任,也必须要相信商人能做到他们普通人做不到的事。”格雷希尔语落敛口,面色泰然平静,如港口刺目的红日照水成粼,彷如绚紫绮辉。
他会办到。不用质疑。这就是犹太人。
“哦,那就好。”我眨眨眼,放松地将一切忌惮归为原处,只是,成为了吸血鬼的这个事实,只剩下昼夜的时差让我无法调整。
撒旦离开天堂,不能再见到圣光。吸血鬼离开教堂,不能再见到太阳。历史是多么惊人的相似。
格雷希尔用一个白天的时间去做事了,提上他那大铁皮箱子,穿上他那件旧大衣。他尽可能要将自己打扮成犹太佬和吝啬鬼的形象,即使这形象在东欧并不光彩,也比吸血鬼这名声好过太多。
而我呢,我要睡觉,我要逃过这个白天,即使我喜欢太阳,但我罪恶。我带着失落的心情爬上了床,在他走后,无可挽回的泪水就如亲眼目睹哥萨克帝国的覆灭那样,让心脏垮台欲溃。
莱昂,告诉我,有时仅仅凭一种一厢情愿,一种想念就决定了的旅行,究竟是对是错?为什么?明知道我是人类,也不肯吸走我的血,只在阳光洒下的大地上留下你的足迹,却不让我在快乐的时候见到你的人。
而如今,世界死了,只留下我,继续好上路……
和俄国人约定好的交易是在夜里,在华沙尚还完好的一条大道的尽头的酒店里,那里过去曾是波兰皇室常去的钦点妓院。
如今是俄国人的地盘了。
格雷希尔拽着我,很紧。街道两旁,站满了执勤的俄国大兵,每个人手中抱着一杆长枪。锈迹与木柄碳化,在冷月下聚发出阵阵嗜血的光泽。
果然如我们所料,安德烈中校对这次不见光的交易谈判,抱着的是拉拢的愿望,所以,他第一次这样重视安保工作。
长长的街道尽头,拉满了沙皇尼古拉二世亲设的俄国皇家陆军军旗,三色条的最左上方,一只傲慢的金鹰拉住两根黄金的锁链……
在我们走过那条路的时候,军乐队在用小号和双簧管为我们演奏沙皇之歌,持着礼炮的小丑们滑稽的让礼花在天空以不可思议的角度翻转,炸出五光十色的焰火。
棱角分明的大理石酒店,在月光最充盈的光下映出富力闪烁的轮廓,昭彰着沙俄帝国最无与伦比的财力。
士兵为我们拉开了铁门,进入大厅,宽敞的花岗岩墙壁在明亮水晶灯的照应下透出一片璀璨的金黄,在大厅中央有一台摆着青铜雕像的喷水池,三个纯洁的天使在测温石基座上面倒出白玉瓶里的甘泉。柱廊四周堆满酒红色的玫瑰,散发出醉人的奇香。而在花岗岩墙壁上,则挂着一副又一副十九世纪波兰艺术家创作的油画。
我们来早了,安德烈还没有,我看到在角落的一张躺椅上,一个俄国兵正在黑色电话箱下掐线抓筒。
“是的,八点,犹太佬跟他的女人已经到了,恕我冒犯,请求您快点吧!”我瞥向那里时,看到那俄国人的皮鞋真的好亮,这样的鞋油一定值不少钱。可见这次生意对他们而言应该不凡,尤其对安德烈来说。
“中校到了!快开铁门!”“道路清空!”“设置路障!”“打开指示灯!”各种口号连成一片,一大堆人马在接到‘到了!’的这个命令的同时,立马奔波开去,速度之快,想必也是之前训练了多次。
我拉着格雷希尔走到饭店门口,只见一辆挂军牌的吉斯老爷车亮起的车灯越来越近,向着大门开来。俄式的军车,普遍车灯大、马达大、散热器夸张的像一张鳄鱼嘴……上面坐着的是三位随从官员,而坐在靠门的朝我们这一边的后排的,就是安德烈中校。
车在路灯与路障前停下了,安德烈缓缓转过头,朝我们看了一眼,那样的眼神稳重,却狠而精准,有野心的男人,看人的眼神的意思就像要把人精血榨尽。
“列队——”开开车门的士兵向中校敬礼,一排乐队整齐划一,边踏步边吹奏。中校就在这样的气氛里慢慢的走下来,一件派头十足的军用鹿皮大衣在手电筒与路灯的照耀下泛出晶黄,睥睨及膝,抖擞有力。
中校摘下帽子,快步走上台阶,向格雷希尔握手,再一拥抱,转过来和我再握,山羊皮手套粗糙稳重,握在手里的暖意如释千金。
“海因策先生,这样的夜晚让人高兴。”中校一边握着,一边点点头,嘴唇努出一点却十分热情的笑容。
“我也荣幸之至,未来的将军阁下。”格雷希尔低下头,称赞道,一身及膝皮大衣,一顶破牛仔帽,修饰出了他示人的那股斤斤计较与猥琐奸商的形象。
“用不着这样客气,上帝在人间,我的先生!”安德烈咧开大嘴热笑着,一巴掌就拍过来,不客气的再次拥抱了格雷希尔。
哼,穷酸?吝啬鬼?你们都被这犹太人给骗了好吗?!但格雷希尔装穷装的倒还真有那种样子,看着像一个渡海归来的破产走私贩,一名咸酸沧桑的老水手。
“金,还不跟上?”我一愣神,在他的提醒里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快要进房间了。我快快跟上去。
果然,一坐下,那安德烈中校就爽快的吩咐了一大堆的菜,这些对他的军饷而言似乎都不是问题,接下来,格雷希尔也很爽快,直接公然摆出了那手提箱。
“点二五被陛下禁止生产了,良好的暗杀武器,除它之外,任何的手枪与我们现有的消音器都配不上型号。”安德烈摸出自己的托卡列夫来,声音太脆,用来暗杀立马就成兵谏,搞不好会被沙皇以私斗降罪。
“我的先生,上帝真的保佑您。可这世上哪还有我海因策办不来的事呢?”格雷希尔打开手提箱,推了过去。
“果然是点二五——”安德烈满意的点点头,旁坐的一名带着白手套的士兵赶紧起身,小心翼翼的拿起手枪,恭敬的放在安德烈的掌心。
那是一把集威力与消声适中的理想武器,性能平均,使用轻便。安德烈接过后,我看到了那双暗蓝色的眼睛,如伏藏在岚雾之后的白虎的眼,在黑夜一样深重的眼窝里,钻出一道道犀利的灵光。
“嗯,海因策,你应该是一个可靠的人,这把枪优秀的简直无可挑剔。”安德烈狰狞的露出了笑容,露出了阴谋的獠牙。
一战爆发,军校中的男子纷纷被派往西线与德军和奥军作战,长期以来的战事刺激着他的心,他以为自己应该是最优秀的,他的战功远胜那些只会在将军府里假借办公之名与女人调情的将军。只可惜他身份不显,做不到将军。
他露出那样的眼神我也并不感到奇怪,他是一个有抱负的男人,只是在长期不平等的待遇下滋生了他太多对上司的不满,这次反抗军设炸弹炸伤了将军,对他而言就是个机会,一个不高明但可以成为英雄被人瞩目的机会。
“有了这把枪,我们就可以假借反抗军之手,安静的除掉那个昏庸的混蛋。”安德烈面部扭曲的笑了,笑的阴暗而冷酷。
“那么,祝您会成功好了!”我举杯道,这种时候,这个男人需要一点为他欢呼的声音,只要一点,他就可以高兴的失去了警惕。
“祝中校暗杀成功!”群随从一同起身,身着戎装,一起痛饮伏特加。
“谢谢各位,尤其,谢谢海因策,愿上帝赐福我们胜利,阿门!”安德烈再次起身,再一次和众军官一起干了。
格雷希尔异常冷静异常稳重,只是掩面微笑,并没有急着赞美任何事,这似乎也让安德烈很满意。
“相信上帝会垂青这样优秀的您,这样优秀的俄国人!”格雷希尔手过杯一下跃起,起到的气氛很是欢腾。
“好的,海因策,只是,杀掉将军以后,我真的舍不得你这样能干的犹太人,不如以后你就加入我们如何?我可以让你和你的夫人在莫斯科享受军官才有的待遇,你们会有面包和牛奶,不用在华沙挨饿。”不可否认,他开出的条件真的很诱人,格雷希尔貌似,一点都没有动摇。
中校果然想拉拢我们,他觉得我们可以对付那些反抗军,可以对付那些吸血鬼,等华沙的局势稳定下来之后,他就可以以唯一活着的领导者的身份被升级,甚至是两级、三级、只要他有足够的本事去取悦沙皇,他可以被受封元帅。最年轻的元帅。
这对于一个野心家来说都不算什么,他肯定接下来要这样去做,一个台阶再接着一个台阶,追求和索取永远没有尽头,这就是人。无论什么人。
“来,我敬伟大的人,伟大的将军。”格雷希尔再次起身,敬道。
“欢愉吧!我的追随者!我的第一个追随者!你给我以信任,我将给你以永远享用不尽的财富!”安德烈酒劲被提上台面了,火了,高兴火了。
“荣幸之至。”格雷希尔托着玻璃杯,一双冰蓝色的眼睛透过透明的液体散发出冰冷袭人的霜寒。
“喝酒,喝酒!”接下来,双方就开始对灌,我亲眼看见那俄国人玩酒的手法有多狂野。一杯一甩手下肚都不带眨眼,好像喝的不是伏特加而是在喝白开水。
别忘了格雷希尔是吸血鬼。吸血鬼是不会醉的,他们没有味觉,没有感情,没有神经感官,只有装出来的热情。
所以,这安德烈几个小时以后彻底挺了,被我旁边这老妖精给喝挺的。反观格雷希尔,他不仅仪表堂堂,面目清醒,说话也和常人毫无区别,一群俄国军官全傻眼了。
“斯捷列·达科佐夫……”中校躺着,颤颤巍巍伸出根手指,“从我的军饷里拿出一点来给他,以后,海因策先生就是我的副官了,你被我解雇了,回到你应该站的位置。”
斯捷列面相如晴天霹雳,却也只能低头一喏,“是的,中校阁下。”然后哭着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