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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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宇醒过来的时候手脚被捆了个结实,黑漆漆的房间里空无一物,墙角似乎还躺着一动不动的影子,他打了个滚,蹭着墙坐起来,破旧的铁门突然打开,适应了黑暗的眼睛一时被灯光刺的生疼,似乎是被钝击的后遗症,他的耳朵嗡嗡的响着,但隐约听得到来人之间在说的是日语。领头的日本人见他醒了,上前对着他的肚子踹了一脚,舒宇浑身上下被捆着也动弹不得,只能硬生生挨下来。那日本人见他一声不吭,似乎也失了兴致,转身便离开了。
房间又恢复了黑暗,舒宇蜷缩着身躯慢慢用生了锈的铁片摩擦身后双手上的绳子,突然间门外传来强烈的打斗声,而后伴随着枪声铁门突然被人踢开,先前进来的日本人将他扯了起来,拖出了房间。
门外已经被国军包围,首当其冲的便是冯副官,舒宇愣了下,果不其然楚天临从后面走了出来,十几柄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舒宇和他身后的日本人,地上躺着几具尸体,没了**做翻译的日本军官叽里咕噜的说着谁都听不懂的语言,但看他张牙舞爪的样子显然是以舒宇的性命要挟。
冯副官看了眼楚天临,后者面沉如水,看不出什么特殊的神色来,突然间他举枪对准几乎重叠的两人,对着舒宇的肩膀就是一枪,舒宇吃痛,身体一沉,身后的日本军官惊异之下也松开了手,他便倒在了地上,瞬间毫无遮拦的日本军官变成了移动枪靶,楚天临连开两枪,准准落在那日本军官胳臂和腿上而身后的国军一拥而上,终于将他制服。
舒宇的血顺着肩膀染透了袖子,他看着楚天临,后者却一言不发转身离去,最后是冯副官将他送去了医院,子弹并没有击中身体重要的器官,上了药后用纱布厚厚包扎好,休养一段时间也就不会有什么大碍了,之后的两三天内,楚天临都没有出现在医院,也没有让人将他带回去,他坐在医院的病床上,直到门口传来低沉的脚步声,他知道是楚天临来了。
“有个好消息”他在病床前坐下,“他们成功逃脱了。”
“精彩啊,小宇”他抬起头凝视舒宇的脸颊,眼底满是疲惫,“背叛我,这就是你的抉择?”
舒宇在国民军进来的时候已然明白,恐怕这几个日本特务先前就被盯上,只是一直没有寻找到藏匿人质地点,所以报社四处隐藏着国军的眼线,那个电话也是楚天临他们欲擒故纵放出去的倒钩,然而这一切巧合的安排,让舒宇先前的行动完全暴露在国军面前,不留一丝余地。
“对不起。”
过不了多久就有中统的人来,发生这样的事即使楚天临有心包庇,也无计可施。好在祁正文他们是安全的,也算没白费他一番心思。他不知道该怎么对楚天临解释,索性不解释,情丝三千,若这一次就是永别,何必再徒增烦恼。
楚天临的眉毛紧紧蹙成一团,他沉默了片刻,再没多说一个字,转身离开病房。
事情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快,三天之后何应凡才出现在他的病房。
“我们又见面了。”何应凡坐在病床边笑了笑,摆弄着床头花瓶里摆放整齐的百合花,“走吧。”
出乎意料的何应凡并没有对他做什么,也没有严刑拷问,用何应凡自己的话来说就是:“长沙分部的共党早就跑的干干净净,问你也问不出什么。”
被军部的监狱关了三五天后,舒宇被何应凡的手下带出了监狱,临走的时候被五花大绑,还套上了麻袋,很快,后颈又结结实实挨了一下。国军的处决方式还挺人性,他在黑暗将他侵吞前的最后一秒脑海里飘过这么一句话。而他也绝对没有想到自己还有醒来的一天。
那是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带着副金丝全框眼镜,身上一袭整齐的棕色西装,见他醒来,转身走到了他的身边。
“你好,我叫宋凯。”他说道,露出礼貌的笑容,“这里是哈德利恩教授的专机。再过十三个小时我们就会到达柏林。”
就在舒宇走后的半个月内,第一次长沙会战爆发,他再也没有收到过楚天临的消息。后来的几年舒宇居住在德国南部的沿海小镇,远离战乱,却也与世隔绝,除去每月送来的报纸,他几乎无法得知任何外界的消息。
1945年,德国战败,欧洲战场正式结束。哈德利恩医生离开中国,在汉堡开了家私人诊所,舒宇也作为助手协助他的工作。
宋凯再次见到舒宇的时候,他正抱着个手臂受伤的小女孩,试着让她安静下来。
舒宇看到宋凯,也只是平静的笑了笑,抚摸着女孩的头将她放下,然后和宋凯一起走出了诊所的大门。
“看起来你过的还不错。”宋凯点了根烟,又递了根给他,舒宇摆摆手,他没有抽烟的习惯。
“你……其实有机会回去的。”宋凯看了他一眼,“你是真的完全不想知道天临怎么样了么。他为了你……”
“他什么时候……”舒宇打断了宋凯,话却只说到一半,宋凯知道他的意思。
“三九年的时候,他的部队掩护三十二军收复高安……”
宋凯的话没来及说完,舒宇已经转身推门回了诊所。宋凯有些意外,却又好似明白了什么,他摇了摇头,长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舒宇站在窗前远远看着宋凯的背影。眼底看不出神色,他井井有条的收拾好桌上的东西,跟哈德利恩医生告了假,回到了自己的家中。铃兰摇着尾巴冲了上来,他摸了摸它的头,这是他刚到德国时捡到的小牧羊犬,如今也快半人高了。
门口茶几上是一本翻开了的浮士德,泛黄的书页还停在昨晚看完的那一页,钟摆滴滴答答的不断摇晃,房子里安静的听得到自己的呼吸。
被抽空了力气一般,舒宇顺着门框慢慢坐在玄关处的地毯上,铃兰不安的用脑袋拱了拱他的脖子,柔软温暖的舌头舔舐他的脸颊,卷走咸涩的液体。
“仍然拥有的仿佛从眼前愈行愈远,而已经消逝的又变得栩栩如生。——浮士德”
楚天临不可能长久杳无音讯,宋凯的来访和话语不过证实了他一直以来的猜想,毫无意外可言。
舒宇低下头,温暖的液体一滴滴打湿铃兰短短的绒毛。他一直自欺欺人的相信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无数次从一个反反复复折磨他许多年的噩梦中醒来。然而这一切终于被证实,心底最后的一丝奢望也犹如春日里阳光中漂浮的尘埃,终于不复存在了。
舒宇不会知道,那份文件之所以被搁置在书房,正是因为楚天临根本没打算执行,所以即使没有了他的通风报信,楚天临也不会执行围剿共党的指示。
他更不会知道,命运之轮早已在他们彼此认定的相见,相识,相爱之前转动,无声无息,无知无觉。
在这个硝烟弥漫的时代,死亡不过是家常便饭,而他们微不足道的爱情就如那炮火中溅起的一粒尘埃,终究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但对于相爱的彼此而言,一砂一极乐,一笑一尘埃。
那一年,楚天临欠舒宇一个解释,而舒宇欠楚天临的,则是至死都没说出口的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