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借尸还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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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酒肆没有名字,因为我们店里的人普遍没文化,所以招牌只有两个大字——“酒肆”。
酒肆门口是一颗粗壮的柳树,早些年被天雷劈中所以树身有一半成了焦炭,而另一半还年年发青枝,除了冬季,站在店里就可以看到柳叶轻拂河面,郁郁葱葱好不喜人。
少康每晚帮着我算完账后就喜欢跑到河面上跟摆弄渡船的船夫们谈笑,顺便给他们分些散酒喝。对比起我和小柳,作为人类的少康明显更得左邻右舍的欢喜。
到傍晚时分,酒肆内已经没有了客人。满天红色云霞将宽阔的河面映得金波粼粼,往下坠着的红日正好嵌在纤纤的柳条之间,少康坐在河岸边上跟一个身背斗笠的船夫谈笑风生,实可为入画的一景。
我跟小柳坐在屋里看着外面发呆,小柳双目无神一个劲打呵欠,我也忍不住跟着他一直打呵欠。
“瓜姐,您昨晚也没睡好啊?”
小柳见我也一直打呵欠,忍不住问道。
我摇头,趴在桌上无聊地拨弄算盘上亮晶晶的黑色珠子,“你这样一直打呵欠被客人看见还以为我苛待了你,昨晚怎么没睡好?”
小柳也趴下来,两只眼睛下面是一层显眼的青黑。
“这几天晚上耳边老是听见猫叫,还是那种跟小孩哭似的叫声,可瘆人得紧。”
现在已经是夏末,按理说猫叫春的季节早过了,我笑了笑,没做声。小柳已经是个小伙子了,要是除了每日的工作外再生出点什么别的心思我也不会见怪。
“瓜姐,我没骗人!不信你晚上到我屋里去听听,它叫得可响了,我怎么捂着耳朵都没用!”“好好好,不过我怕猫那个东西,晚上让少康去帮你听听在哪里。”
晚上,我和少康真的去了小柳的睡房听他所说的那只过了发情的季节还在叫春的猫的叫声,看我和少康无动于衷,小柳一脸紧张地问我们——“难道你们不觉得这猫叫得特别吓人吗?”
我又仔细听了听,还是什么也没听到。再看少康也是一脸木然。我拍拍小柳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跟他说,“小柳啊,瓜姐明天带你到巷口张神医那里去看看啊,你别紧张,无论花多少钱,瓜姐一定给你治好。”
“瓜姐!”看小柳都快哭出了,我竟然也有点被自己感动到,像我那么有善心的妖精从来都不多见。
“瓜姐,”少康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指指外面那颗大柳树的方向对我说道,“我突然想起来前几天咱们门口是死了只黑猫,还是小柳给埋的,就在柳树下面。”
少康这么一提,我也想起来了,前几天是有只猫惨死在酒肆门口,肚子上一条长长的口子,肚肠全都漏在外面,拖出一条长长触目惊心的的血迹。
大早上的被小柳撞见直呼不吉利,就在柳树下挖了个坑给埋了。
我起身欲走,少康一把拉住我问道:“瓜姐,干什么去?”
“小柳,拿把铲子去把那只猫挖出来给我看看,我找负责这一片的鬼差问问看它是怎么死的。”
大概是想到那只猫惨死的诡异样子,小柳的身体明显一哆嗦。
第二天鬼差就给我带来了消息——
小儿是只黑猫,就是最不招人待见的那种浑身漆黑没有一丝异色的纯种黑猫。
因为这一身的漆黑和一双绿莹莹的眼睛,她从出生起就没少被人追着喊打,身上那一身高贵的纯黑色毛在常年的流浪者中也变得灰扑扑,甚至还被开水烫掉过背上的一层毛皮,她算不得一只很好看的猫,但是一双眼睛却是精光闪烁。
她能看到邪灵的存在,而那些邪灵也似乎很是害怕她,每次只要她往那些邪灵身上一扑,邪灵就会自行消散。但是看不到邪灵的人类看到的从来都只是一只发了疯的黑猫往人身上乱扑乱抓,最厉害的那次,她抓破了一个醉酒大汉的脸,被大汉重重地踢了一脚瘸了一只腿。
瘸了一条腿的她再也跑不快,连抓一只贼老鼠都能从房屋之间缝隙里掉下去卡在拖檐下的木桩子里,她很认命,连叫声也是一声一声,她并不指望会有人来救她,虽然她救下了不少人。
当尹婆婆发现她的时候,她已经快叫不出来了,尹婆婆托邻居家的把她从木桩子里取出来时,邻家的那小孩提着它看了一眼,直接把她从上面丢下了地。
还好小儿她反应灵敏,在空中翻过身体平稳落在地上,但是瘸了的腿还是让她在站稳以后身体又一个倾斜倒在地上。
“真是可怜见的。”一双散发着枯树般腐朽气息的双手把她从地上捧了起来,搂在怀里。
这个姓尹的老妇人整个人就跟一颗快要朽烂了的树一样,小儿还没见过比这婆婆长得还丑的人,而且,小儿也看出来,这个老妇,她活不久了,人的灵魂在将死这段时间相当脆弱,会有各种邪灵找上门来,作为一只有担当的猫,小儿认为自己可以为尹婆婆守来一段安宁的时光。
尹婆婆住的地方很是阴暗,低矮潮湿的屋子里一直散发着一股跟尹婆婆身上那股朽烂的味道一模一样的气味,小儿对这种死亡的气息可谓非常敏感。但是一个大活人怎么住在这种看上去随时会倒塌的地方呢?
尹婆婆的屋子里没有能喂给小儿的东西,小儿每天到外面觅了食才会回来看上尹婆婆一眼。有个叫贺咏兆的年轻人每天会来给尹婆婆送些饭菜,尹婆婆也会留一点点喂给小儿。
大多数时候,尹婆婆搬个低矮的凳子坐在门口,小儿蜷在她怀里,陪她日复一日地望着天边。
一个丑陋得跟老树疙瘩一样的老妇,加一只毛色斑驳的黑猫,这成了贺咏兆每日干完活来送饭时都忍不住想回头去看的怪异一景。
那只黑猫的眼睛精亮,最上好的猫眼石也没有如此夺目的光泽。仅仅只是懒洋洋地被她喵上一眼贺咏兆就有种如坠冰窖的感觉,那是一种能看穿一切的目光,带着点点漠然和揶揄。
贺咏兆觉得自己疯了,竟然被一只畜生的目光看得心里发虚。
“小儿啊,你说我到底还等不等得到?”尹婆婆怀里揣着一封信,每天都拿出来抚摸一遍。她一双白浊的眼睛早已看不清周围的东西,怀里那只小东西身上的一点暖意成了她每日最大的慰藉。尹婆婆叫她“小儿”,她也就默认了自己叫“小儿”。
“喵。”
小儿看见她的魂魄经常会离体,已经快要散开了,却因为一股执念强行地把三魂七魄留在这残破不堪的躯体内。她不明白人为什么会有那么深的执念,想在尹婆婆死前,小儿很想弄清楚她到底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可是还没等小儿弄清楚怎么回事,油尽灯枯的尹婆婆便咽气了。那天在她身边的,只有一只丑陋的黑猫和跟她半点亲故都不沾的贺咏兆。
贺咏兆盛了一盆清水,一边给尹婆婆擦着身子,一边和小儿说着话。
“当年尹婆婆的儿子是我们这里最有名的大才子,十几年前就留书出门去参加科举考试了,之后便了无音讯。尹婆婆曾经出门去找他,可是怎么都找不到她的儿子,就又回乡来了。我前几年跟着师父到京城给一个大官做活,看到那个官员……长得很像尹婆婆的儿子,便私下打听了下,有人说他是个孤儿,颇得翰林院掌院院士的赏识并娶了院士的女儿为妻……”
小儿的目光一直看着门口,她跟那个佝偻着的灵魂说,你都听到了?
一般来说拥有如此强大的执念知道真相过后由此变为邪灵的灵魂并不在少数,可是尹婆婆一直很平静,知道鬼差来把她带走,尹婆婆由始至终都平静非常,只是一双眼睛眷念地在这破旧的屋子里扫来扫去。
这个地方啊看一眼,就少一眼。这是尹婆婆最后说的话。
小儿转过身,到贺咏兆身边蹭了蹭他的脚,贺咏兆把小儿抱起来,抚摸了几下她的头,说:“这个世界上跟尹婆婆亲近的,也就我们两人,你就跟我一起守夜吧。”
小儿喵了一声,蜷起身子缩在贺咏兆怀里。
“猫尚且知恩图报,人何以至此?”
贺咏兆拍拍小儿的背,叹道。
他觉得这只猫绿莹莹的眼睛煞为好看,在这慢慢的长夜里,平白给他添了几分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