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楚舟话语的最后一个字掩入空气时，顾离因下蹲曲起的双腿一软，险些跪倒下去。他只感觉晕眩一阵一阵地向他袭来，眼前花白一片，什么都看不分明。缓了一会儿，顾离才勉强用手支起身体，站了起来。他一语不发地望进楚舟的眼里，努力想找出些许玩笑的眼神，却是无果。楚舟只是满眼真诚地回望他，无数次的经验令他伪装得无比自然，毫无破绽。顾离旋即垂下头去，像是自嘲般地轻笑一声。
    心头像是有什么翻涌着，让顾离再也无法保持镇定。他再次抬起头，用有些颤抖的声音问：“楚舟，有意思吗？”楚舟只是在一阵沉默过后，回答道：“老师，你知道我是认。。。。。。”“够了。”顾离觉得，这是自己第一次这样没有礼貌地打断对方的讲话，不过现在似乎也没什么可顾虑的了。“出去，你出去。”一遍遍重复着，他小幅度地摇着头，开始伸手推搡一旁的楚舟，力道大得惊人。虽然在体格上占了优势，楚舟也不得不扶住身旁的椅子才能站稳脚。他也不反抗，只是低头看着顾离因激烈动作而慢慢染红的脸。顾离丝毫没有意识到楚舟的目光，只是一味地重复着原本的动作，既是毫无效果也没有因此停下。可能是过于慌乱，他的手竟是扫到了桌面上的笔记本。笔记本几乎是在一瞬间，就被顾离的力度扫下了桌面，重重跌在地上。手上传来的痛楚和笔记本落地的声音一下将顾离唤回了现实。
    顾离更加慌乱了。这台笔记本于他的价值令他立刻忘却了楚舟的存在，迅速将其从地上拾起放回桌面，仔细检查着以确认是否摔坏。值得庆幸的是，笔记本只是边角多了几道划痕，其他并无大碍。顾离舒了一口气，刚想拉开椅子坐下，却突然想起楚舟还未离开。他不敢再用刚才那样的方式驱逐他了。舒了口气，缓缓坐下后，他再次看向楚舟。楚舟还是站在原来的位置，看来自己的推搡并没有起到什么用处。他像是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一般，柔顺地低垂着目光。顾离看着他这副模样，一时也无法决断他所表现出的内疚是真是假，心中只有无奈。一声轻叹，顾离像是循循善诱一般，用师长的口吻教育起楚舟：“楚舟，你现在年纪还小，没有什么经历。不管你刚刚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老师只是觉得这大概只是你的错觉。一来，喜欢上跟你一样同是男人的老师本来可能性就微乎其微，又何况你和老师才刚刚见面；二来呢，你可能只是觉得老师令你感到。。。。。。嗯。。。。。。亲切，有好感。但你要弄清楚，这种感情不是喜欢。”顾离一边说一边斟酌着词句，不希望楚舟因自己受到伤害。他顿了顿，继续道：“当然了，老师也不是说喜欢上男人的行为是要受到指责的。虽然现在还有很大一部分人无法接受，可老师不歧视同性恋。但是呢，你现在对老师的感情一定不是喜欢。刚刚老师情绪有些激动，不知道弄疼你没有，老师向你道歉。”
    楚舟依然是没有回应，只是低垂着头，顾离无法看清他脸上的表情。顾离随之沉默了片刻，用尽量柔和的语气说道：“下节课马上就要开始了，你回去上课吧。”又是过了片刻，顾离才听见楚舟略显沉闷的“嗯”了一声，便目送着他走到了办公室门口。可在抬手合上门之前，楚舟却又是转过头来，视线死死锁定在顾离身上，声音有些喑哑：“老师，我说过的，我是认真的。”语音刚落，不等顾离做出反应，楚舟便关上了门。少年修长的身影消失了，他走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却始终在办公室里回荡。顾离愣了片刻，只觉得无力感席卷全身。他将脸埋进双手，又是深深叹了口气。
    如果楚舟的话不假，那他对自己几次三番的戏弄看来只是为了吸引自己的注意力。小孩子总是这样，爱用伤害对方的方式表达自己的喜欢，一切都说得通了。想到这里，顾离觉得更无奈了。明明起初是自己不知起因地对楚舟动了心思，正因不知该如何放下这份感情而发愁的时候却又是被告知，对方也喜欢上了自己。如果，自己不是楚舟的老师的话，这大概也能算是一种缘分吧。可惜如果只是如果。顾离抬起手，有些重地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清晰的痛感使他不得不面对现实，强迫自己不去想这纠缠不清的情事。
    楚舟脸上的阴郁在他合上门的一霎便烟消云散。他勾起一边的嘴角，并没有起身离开，而是就这么仰面靠在门上。上课铃声响起，他也权当没有听见。毕竟他本不就是什么守本分的乖学生，逃课已经是家常便饭，早上的那一套只是为了让顾离上钩而装出来的。也正是他的随心所欲带坏了班上的其他一些学生，就这么生生气走了原先的班主任。不过现在想想，自己也真是明智，不然也碰不上像顾离这么有趣的新玩具。他合上眼，回想着方才顾离的反应。楚舟已经可以笃定的，顾离喜欢上自己了。如果他没有猜错，顾离单凭虚张声势根本撑不了多久。自己的告白定是已经让他产生了动摇，只要之后再多献献殷情，甜言蜜语地哄上几句，估计就会缴械投降了。虽然最开始只是想寻刺激，慢慢楚舟却发现顾离的身上当真有一些让自己心动的地方，自己好像对对方的性别也不甚在意了。等到当真把顾离骗到手，要是尝到了甜头，说不定还能试着交往得久一些。到时候，应该让那些赌自己泡不到他的人做什么呢？
    虽然多次试图让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备课上，顾离还是这么浑浑噩噩地在办公室里呆坐了一下午。楚舟恳切的告白一遍遍地回荡在顾离的脑海中，怎么都驱赶不走，反而让顾离心跳加速，面红耳赤。顾离人生中从未有过一次恋爱，天知道他有多渴望像楚舟那样的，对他真心相待的伴侣。可无论他怎么渴望，他们的身份都不会有丝毫的改变，他们之间也不可能发展出什么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若不是保安敲门，顾离完全没有意识到已经是到了下班的时间。他匆匆忙忙地向保安道完谢，便草草收拾了下东西出了校门。早已亮起的路灯下依稀是一个被染成暮色的熟悉人影。顾离无法立刻判断那人的身份，有些迟疑地走上前后，才低叫出声：“单尧！”
    单尧就这么大大咧咧地朝顾离笑着，也不言语，只是拍了拍自行车的后座。单尧是顾离大学时认识的，鲜少的朋友之一，当时在校园里还颇有些名气。一是因为他生得俊朗，个子也高，喜欢他的女生自然不少；二来呢，考进这么好的师范大学却选体育的，也实在是找不出几个。两个人的交情在大学时就不错，毕业后因为都没有要到别省去工作的打算，就一起在二中附近合租了套房子。单尧在北校区教体育，顾离实在是没想到自己被调到南校区以后他还会来接自己。没有推脱，顾离小跑着跳上自行车，一手扶住了单尧的腰侧。毕竟单尧是体育专业的，顾离毫不担心自己的重量会对他造成什么负担。“怎么样，第一天在南校区上课，可有学生欺负你？”单尧一边踩着自行车，一边对顾离打趣道。单尧在学生时代就总爱开玩笑说顾离细胳膊细腿，像个小姑娘。像是早已习惯，顾离也不恼，身子在后座上一颠一颠的，回答道：“才没有。学生们还算听话，不像传闻中那么糟，都挺让人放心的。”但有一个人例外。顾离在心中补充到。
    一路上两个人时不时聊上几句，但大部分时候都是顾离默默听着单尧描述他小男友的事。不错，世上的巧合还真不少，单尧也是弯的。他的小男友叫程小寒，好像比他们低上一届。大学时单尧就和他的小男友好上了，当然，是单尧追的程小寒。无奈单尧的人气太火，因此他总是为躲避那些热情的学妹学姐而头疼，他们俩好像还因这类事情闹过矛盾。好在单尧性格好，嘴巴也甜，总是能把程小寒哄安分。两个人就这么腻腻歪歪的，各自都毕业了，工作了，也没分手。最近好像还打算着，一起在外面再租一套房子，开始同居。说不羡慕是假，但顾离还是真心祝福他们。毕竟能长久的同性情侣算少之又少，他们这样也是再好不过。顾离静静听着，目光转向单尧有些汗湿的后背，感觉自己也被他话语间透露出的，满得快要溢出来的幸福淹没。
    缓缓闭上眼，快要入秋的风拂过脸庞的感受十分惬意。要是自己也能遇上这么个能相知相守，白头到老的人，就好了。顾离想着，眼前不知为何地，再次浮现出了楚舟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