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强制性地，顾离用大量的事务将自己埋没。虽说有些许畏惧同自己不相熟的老师交往，但考虑到之后可能还有长久的时间需要相处，顾离便鼓起勇气一一同五班的老师打了招呼。然而并没有得到期待中的回应，多数老师只是开始同他抱怨，替他惋惜云云，似乎对教学的热情并不大。顾离毕业的学校很好，被调到南校区不免有些委屈，但顾离反而没怎么放在心上。顾离只是觉着，他的资历本来就不及北校区一同任教的一些年纪稍大的前辈，在这么多优秀的教师中选择他也在情理之中，他也能借此机会丰富丰富经验。所以当他听见其他老师对他遭遇的惋惜之后，不由得有些诧异。可即便如此，顾离还是礼节性地微微附和了几句，便折回了自己的办公室。因为是新调来的，所以这间办公室里只有顾离一人。用湿布拭去椅面和桌面上的灰尘，顾离将办公用品一一摆放整齐。待一切结束后，顾离置身于这个全然陌生的环境里，心中没由来地有些感慨。
    这样看来，造成南校区的重点率一年比一年低的现状的，不只是学生，也是南校区的老师——他们对教学的热情已然被对命运的不满消磨殆尽。但顾离不希望自己将来也变成如此。顾离所能做的，只有在之后的教学生活中努力将自己的学生们引上正道，点燃他们对学习的热情。说不定如此一来，其他老师们也会在教育方面投入更多的精力。虽说有点理想主义，但顾离打心底希望自己能将这理想变为现实。
    在顾离七岁那年，他同为教师的父母在一起坐飞机前往外地调研的途中不幸遇难。这对于年幼的顾离来说，无疑是一个莫大的打击。虽然对阴阳两隔，生死相离的苦痛并不是十分明晰，顾离仍是明白，父母将再不会回来了。几乎是一夜之间，顾离从一个美满家庭的独子沦落为一个孤儿，最终不得不由他的伯父伯母将其收养。顾离的伯母因身体上的某些原因无法生育，虽然他们夫妻的家境也并不阔绰，但他们仍义无反顾地收养了顾离。自那时起，他们为了帮助顾离走出失去双亲的阴影，让顾离唤他们爸妈。他们视顾离如己出，削减用在自己身上的支出，却竭力把他们所能承担的最好的生活提供给顾离。彼时的顾离虽仍是懵懂，内心却也是早早生出了对伯父伯母的感激之情。也算是作为对他们的回报，顾离从小便十分刻苦，脑子本也灵光，因此成绩总是名列前茅。顾离总盼着有朝一日，自己能单凭一己之力，偿还他们对自己的恩情与厚待。
    如今成年了，步入社会了，顾离仍是朝着目标一步一个脚印地前进着。虽说以顾离的学历，还有许多待遇远胜过教师的职业可供挑选，顾离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同生父母相同的职业。他执拗地相信，只要脚踏实地，总有与得到回报的那一天。到时，自己也定是有能力让伯父伯母安享晚年了。
    几声不急不缓的叩门声让顾离回过神来，抬头看看墙上的钟表，差不多到了午自修的时间。许是林闻之来找自己要讲义了罢。顾离想着，微微提高音调应了声：“林闻之是吗？进来吧。”门外之人似乎在听见顾离的声音后有了片刻的迟疑，但在得到许可后还是打开门走了进来。顾离在回应之后便开始在文件里翻找自己原先备好的讲义，因此并没有注意到来人的身份，只是在低下头找寻的时候略带歉意地说道：“不好意思啊，刚刚老师忘了时间，没提前帮你把讲义找出来。你稍微等一下。”在窄小的办公室里，顾离的嗓音不大，却显得格外清晰。然而那人并没有像顾离预料中那样爽朗地做出回应，这使顾离手中动作一顿，方有些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来。
    来的人，是楚舟。虽然心中的讶然一涌而上，顾离仍是竭力抑制，想掩饰自己的慌乱。他迅速地低下头，为了分散注意力般开始整理起刚刚被自己弄乱的文件。“楚舟同学，有什么事情吗？”尽管尾音带着些许的颤抖，顾离宁愿相信楚舟没有发现。原本站在门口的楚舟在顾离话音未落时就向顾离在办公室一角的办公桌走去，没几步便到了顾离跟前。楚舟沉默地俯视着顾离的发顶有一会儿，在顾离的双手因忐忑而在办公桌下绞在一起的时候，总算是开口，用十分柔和的语气说：“老师，你第一节课时把讲义落在教室，我帮你送过来。”经楚舟这么一提，顾离才想起来确实有这么一茬。他有些尴尬地干笑了两声，仍是低垂着视线，对楚舟说道：“那真是麻烦你跑这一趟，把讲义放在老师的办公桌上就好了。现在时间也不早了，你早点回教室吧。”顾离桌下的双手绞得愈发紧了，他死死将视线胶着在讲台上的笔筒上，不愿将移动分毫。
    但楚舟远没有他想象中来得听话。“老师，我觉得说话的时候不看着对方的话，有点不礼貌呢。”楚舟有些刻意地压低了声线，身体微微前倾，将双手支在讲台上，凑近了将头越埋越低的顾离。楚舟呼出的温热一下侵蚀了顾离身边微凉的空气。顾离感觉呼吸再无法抑制地急促，他垂下的眼睫也开始颤抖起来。似是内心纠结，顾离迟迟没有抬起头来。楚舟也不着急，只是静静俯视着他，看着他忙乱的表现，楚舟感到心情不知为何地变好了许多。就这样过了许久，顾离才颤巍巍地抬起视线，颤巍巍地和楚舟四目相接，眼眶发红，眼神也不知为何得有些湿润。“怎，怎样，现在足够礼貌了吗。”连声音也不稳了，好似马上就要哭出来一般。楚舟也发觉自己的欺负有些过了头，便回应道：“嗯。”说着，他轻轻放下讲义，拉开了与顾离拉开了距离，直起身后退了几步。“那我先回教室了。老师，再见。”他的举动看似对顾离有着十分的尊重，在转身之前甚至向顾离鞠了个躬。顾离就这么看着楚舟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推门而出，连合上门的力度都拿捏得刚好，心中一下被无力感填得满满的。
    这算什么。顾离几乎要开始质疑自己与楚舟的身份是否对调了，自己才会被教育着如何礼貌地同他人交谈。这种事情顾离又哪里会不知道，只是因为怕会在只是见到他后情难自已罢了。再怎么迟钝，顾离也觉得楚舟是在故意逗他。也许是自己两次三番在楚舟面前的表现造成了现在的局面。但顾离并不担心楚舟会意识到自己对他的好感，毕竟被同性喜欢上的事情也不是任谁都能立刻意识到的。
    可即便如此，顾离还是不禁有些担忧之后的日子。楚舟的乖顺大概只是他为了让自己跳进陷阱制造的假象，可能主要目的还是为了捉弄自己。毕竟还是不是成年人，玩心重也不怪他。但顾离对楚舟的感情也不是能说没就没的，谁知道自己会不会因此愈陷愈深。
    顾离叹了口气，再次看向墙上的钟表。午休的时间已经过了大半，不知为何林闻之还没来找他。顾离拾起桌上楚舟留下的讲义微微翻看了几下。其中的几面上有着自己备课时写上的批注和一些补充的事项，纸张保存得也算得上完好。因为电脑上还有备份，多余的讲义有一时难以找到，顾离思寻着等下便将这份讲义给林闻之，也免除他向其他同学抄笔记的麻烦。手指摩挲着手中的讲义，顾离瞥见纸张的边角竟附着着些许难以察觉的粉笔灰。第一节课下的情景再次浮现在眼前，少年黄灿灿的头发被阳光镀上一层薄金，发着微光。顾离仍是没能弄清楚自己为何心动，或许真是因为什么一见钟情呢。
    但在他看来，一见钟情是不现实的，不能长久的。他的年纪不算大，思想却跟不上同龄人的前卫。虽然只在不同作家的文字里浅尝过爱情的滋味，顾离认为爱情是一种需要长久岁月打磨的东西。在爱情里，没有年龄，性别，任何一切差异的束缚，有的只是一双人。两人若是能够相知，相恋，白首不相离，这才叫真正的爱情。而他对楚舟的感情，充其量只是动心。说到底，自己的动心只能夭折。虽说这才延续一天不到就必须被扼杀的单方面初恋，在日后看来大概算不上什么美好的回忆。顾离仍是感到庆幸——毕竟就算自己之后的人生中再没出现过像楚舟这样的，让他心动之人，他孤身老去之时，心中也终究有这么个念想。
    这样，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