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傲霜枝。赌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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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都大人这两日还真是心不在焉啊。融安看着面前一本正经地把茶倒出的公子,真是又好气又好笑。自从那一日夜游回来,大人似乎就一直是这么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呢。
“大人。爵爷来了。”良久听着融安的声音,淮都才找回自己的存在。
鹿丞依旧穿着那一身浅蓝的锦绣,年轻的面容冷冽又略显稚气,望向他的眼神平静,就像是在等待一场早就未卜先知的交代。难得从来前呼后拥的人今日竟然是孤身一人,淮都笑了笑。这会儿他大概能够明白顾相了。遇上这样的人怎么办才好呢。
“爵爷今日怎的起得这样早?”鹿丞皱着眉头,看着面前连起身也没有的人向他询问道,阴阳怪气的。这不像公孙。
“关心盗窃案,所以就早些过来了。”印象里的淮都从来进退有度,保持着温文尔雅的君子风度。虽然偶尔就会露出市井之徒的无赖性格来,但一直都很克制,至少在他面前从来都很克制。今日这样的架势,看来真的是恼了。
“帝都青衣巷温家。”淮都霍然起身,怒气缠绕着那一弯静若远山的眉,此刻看起来越发显得锋利,刀裁一般。然那刀没有出鞘,从颤抖的身影里,鹿丞看得出来,淮都还在克制。“温家家主早年乃是江家门主江习天的管家,后来背叛江习天出逃江南。着手坐茶叶生意。底下有四子三女,一妻四妾。家大业大。今日贡茶被劫,乃是二公子温良时所为,目的是为了嫁祸三公子温良辰。因为所有人都以为二公子不会在自己负责的贡茶上动什么手脚,但是温良时偏偏就这么做了。兵行险招。温良时也真是被逼急了。”
“温家家主也没看错,温良时的确是个心胸狭隘,善妒无能的废物。”鹿丞看着淮都娓娓道来,始终半垂着眼眸不说话。“温家三公子虽然是庶出,但是做生意的手段确实不一般。”
“能把哥哥拿来当做抵押品的人,能把哥哥用来赚钱的人,这样的六亲不认,这样冷血。”鹿丞能感觉到对面的人语气里的冰冷和绝望。“这样的人合该他大富大贵。六亲缘薄。”
看着始终隐忍着的人,鹿丞自问也不是完全没有动容的。这样的调教是不是太残酷了,可是事到如今他们还有退路吗。公孙,这本来就是你的生活啊。只是你被温雅凛维护得太好,所以你从来没有正视过自己的生活,也不会知道顾相到底花了多大的功夫,才把你从温雅凛身边带出来。
从来意气风发的眸子如今猩红一片,发了狠一般。毕竟温雅凛对于这个人而言是父亲,是兄长一般的人物。淮都至今都记得那年他十一岁,第一次在赌场尝到了赢钱的滋味。自此之后,再难自拔。他开始从学堂频繁地逃课,反正他功课不错,夫子也不会太为难他。可是他也开始输钱,输得越来越多,他也就借得越来越多。疯狂的时候,他曾在赌场三天三夜没有回去,最后是被抬回去的。
照顾他的人只有温雅凛,那个从来纤尘不染的人,守在他床头。撑着脑袋,倾城之貌都憔悴,什么都没说。问他是不是不舒服,是不是想吃东西。明明是个男人,为什么这么温柔。当然如果没有后来的事的话。淮都自然也记得,当他说他好了的时候,温雅凛反手就狠狠赏了他一个耳光。
他说,我的人自然我来调教。
那样倨傲又不近人情。
大病初愈他就被温雅凛罚跪在杏花坞门前抄书,吸引了不少人来围观。那天的生意似乎也不错。那时他还嘟囔过,温雅凛真是见钱眼开。连罚他都不忘了做生意。如今想起来,如果没有温雅凛斤斤计较,殚精竭虑。他哪里有那么安逸的日子。那个傻子就这么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自己承担着吗。
即使被囚禁,即使被遗弃,也从来如此风淡云轻宠辱不惊,也不忘记维护他。那些望着窗外的日子,温雅凛你究竟在想什么。你之所以没有赶走纪梨轩的原因,并不仅仅是因为那个冤大头富可敌国,还因为他每日送来的新奇玩意吧。毕竟你是如此渴望自由。
温雅凛啊温雅凛。我该说你是死要面子活受罪还是笨呢。
为什么要如此辛苦?你本该是温家少庄主的。你本该在自家的庄院里和别的富家公子下棋作画的。你本该衣食无忧的。
如果没有他的话。
次日。淮都还是贼心不死的去了赌场。日落西山,他依旧输得一败涂地。垂头丧气地要离开之际,有一个人走了进来,赌场里的人就都惊讶。那个人就是温雅凛。容姿倾城,风度翩翩。他坐在赌场杂乱的桌子前,硬是坐出了博弈的儒雅。看得人都目瞪口呆。
他一直都记得那一日,温雅凛胸有成竹地压下了一张又一张的银票,然而温雅凛并没有如书中所说的那些世外高人一样,教训得赌场那些人甘拜下风。他只是输得很彻底。那一日赌场的人赢得停不下手。因为温雅凛整整输了八千两。
输得一旁看着的公孙肉都疼。忍无可忍的拉走了还要赌的温雅凛,质问他:“你疯了?你不是最爱钱了吗?输了这么多够了。”
“原来你也觉得输这么多够了。”温雅凛看着他,笑得阴谋得逞之后的危险。淮都那时还年幼,所以很自然地点了点头。“那……那些银子就在你的工钱里扣。”
“喂。怎么这样。温雅凛你这是剥削童工知不知道?”
“是吗。你是我弟弟,只是来店里帮忙的。”
“谁是你弟弟。我姓公孙好不好。县令大人才不会相信你说的这种话!”
一直走在前面的人拉着他的手,从七岁那年到如今从来没有放开过。月色如银,影子把那年那人的身影拉得很长。温雅凛那一双手本来应该和那个人一样,莹润如玉的。可惜事实上,那一双手长期烹茶,不仅不柔软,还有些粗糙。手上还有经年不退的茶渍。淡淡的,倒是让这个看起来似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人,看起来更像是生存在人间。
“话说回来,一开始看你的气势,我还以为你会赢的。”
“我从来没有赌过,不精于此道,怎么会赢?”
“谁叫你看起来无所不能。”
……
是啊。那个人琴棋书画,吟诗作对。样样精通,看起来是那么完美无瑕,完美得让人嫉妒,让人难以置信这天底下竟然会有这样的人物。
那一日之后,杏花坞闭门谢客了半个月。那半个月温雅凛也没有踏出过房门半步。如今想来,当初温雅凛私自外出,那半个月真的只是闭门谢客吗。应该是被教训了吧。擅自越狱的囚犯。
这样一来,温雅凛你究竟替我承担了多少本该是我的惩罚。但是就是这样的人,在自己的亲生父亲那里被买卖,甚至连名字都被舍弃。
如果,温家家主知道如今的温雅凛是这样的君子模样,不知道会不会有一点点后悔。
“鹿爵爷。这就是你要管的闲事。你早就听说了对不对。”淮都看着坐在一旁的鹿丞问道,鹿丞也没有否认,点了点头,“这就是顾相要我学的人情世故。”
后面那半句鹿丞没有听清楚,只是起身询问道:“你可是怪我?”
“不。公孙淮都多谢爵爷。”这个男子负手而立,一动不动地看着鹿丞一字一句道,“我要亲手送温良辰下大狱。”
头一回鹿丞被这个人周身的气势所震慑,原来从来风雅如玉的人生气起来。就算没有怒吼,就算没有动手,只是这么风平浪静,也会让人觉得可怕。
等等。他说温良辰。鹿丞才反应过来似的拉住了要离去的人问道:“你确定要这么做?”
“是。温良辰那样阴狠的人,也不算冤。”虽然依旧笑得温文尔雅,可是鹿丞看得见淮都眼底不同的情绪,最终还是放开了手。“爵爷管这件闲事的时候,打算就是由我全权做主的对吧?”
“对。”鹿丞看着这个人,缓缓地点了点头。
这一次,鹿丞看见公孙淮都在自己面前走得头也不回,直到完全消失不见。阴影里的人才出来,淮都的轻功不错,警觉性也不错。但可能因为那个人是温雅凛,这些就都成了摆设。连被监视也感觉不出来。
“爵爷。你这样做似乎太过冒险。”
那人还想说什么,却被鹿丞一个简单却笃定的手势制止,第一次他听见自己主子做了一个如此不明智的决定,他说:“这件事我自有主张。”
鹿丞走出房门,看见大理寺厢房后院里桃花开得正好。突然就开始想象淮都口中,温雅凛的模样。鸾章凤姿,风华绝代。怕是羞煞人花语。那一日你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温雅凛。我们再赌一次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