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惊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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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30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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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秋谨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他躺在一间竹屋里,窗户未开,四周都蒙着黑乎乎的帐子,屋外除了鸟叫声,就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呜呜声。他恍惚了一阵,又猛然惊醒。到不为别的,只为这身上踏踏实实的感受。
日前他仍是存在于人间的第三生物,可现在,眼前的物事触手可及。他记得清楚,那天中午,餐厅意外爆炸,死亡三十四人,失联一十五人。他就是那十五分之一,炸的连灰都不剩。他亲眼看到了东郊墓园里父母给立的衣冠冢,地段尚佳,据说和某作家相邻,拜祭的瓜果纸钱都能连带着捎上一份。
连秋谨闭上眼睛,过往三十三年如同大梦一场,岂料人未老,身先死。不过幸而自己不曾求娶家室,只是可怜父母,年过五旬,难享天伦。还好保险他买的够足,父母生活大概不成问题。连秋谨如此这般安慰自己一番,方才稍稍对前世放宽了心。
他躺了不久,因怀着心事,翻来覆去几次都睡不着,索性坐起来。他上身抬了抬,第一下没能起来,他又扶住床边的柱子,猛地坐起了身子。新身体尚未完成磨合,幅度大一些就喘息不止。喘过一阵,他抬手掀了帐子,又使劲揉了揉眼,这才将将看清了屋内的装饰。一张太师椅,两个小板凳,还有一张半人高的木桌,上面杂乱的摆了不少书和纸张,旁边立了两架又宽又高的书架,层层叠叠的摞着不少书,除此之外,就只剩下床边的花架了。
“唉。。。。。。”连秋谨叹了口气,精神食粮还是比不上物质食粮,温饱问题解决后才能考虑精神富足。孔夫子有言,饱暖才能思淫欲。
连秋谨掀了盖在腿上半新不旧的蓝布被子想要下床,身体却不受控制的跌倒在地。他趴伏在地上,瞬间有些感激前世十七八岁时的五年军旅生涯,正因如此,他才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降低肉体疼痛的动作。连秋谨缓冲一阵,手肘顶地,伸了伸腿,双腿尚有知觉,故而不是断腿,无湿润感和刺痛感,由此可以排除破皮流血症状。他暗暗松口气,挣扎着坐起,又顺手扶了床柱缓慢站起来。用陌生人人的身体走路的感觉很奇怪,就像是偷穿了人家的贴身内衣,即使心里边反复暗示以后一定会还,但还是有些无所适从。连秋谨尝试着走了两步,然后很尴尬又很难过的发现,自己是个瘸子。
他是个瘸子。
右腿有点跛,站着的时候和旁人没什么区别,走起路来就发现了。他有些愤懑地使劲捶了一下自己的残腿,心里恍惚老了十岁。他唯一对残疾的理解来自前世征兵的普及,那时候他上高三,半吊子的成绩,父母活动了人脉,才算是给他谋了个出路。他怎么也忘不了,当兵的要求,四肢健全。
原来这个世上一直都有人渴望着别人不曾重视的东西。
他长出了一口气,跛着腿走到太师椅前,默默坐了一会儿。然后他感觉身上有些发冷,于是伸长了手臂去够一旁的蓝布夹袄。披了袄,呆呆坐了一会,连秋谨身上才算有了点热乎气儿。
摸着自己残废的右腿,连秋谨默默安慰自己:“女娲娘娘手边没有泥了,作为一代女神,她总不可能去撒尿和泥。”连秋谨是个乐天派,生活是清贫是疾苦他到不在乎,恐怕他全身上下最重视的就是身上那一点文艺青年的倔气,钻了牛角尖,十八匹大马都拉不回来。休息过一阵,安慰过一阵,连秋谨感觉拍拍胸口,活动了活动肩膀,骨头咯吱咯吱的响。他走到门前,拔了门闩,轻轻拉开了门。
门外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三四米高的青砖墙囊括了三间小房和一个小院,三棵杏树长在院子左侧,在冷风将走未走的三月天里密密匝匝的长开了小花,兄弟姐妹们拥挤在一起,颤巍巍的等待着暖春到来。中间摆了一张石桌并着三个石凳,显得古朴可爱,右侧有一口井,木桶和摇杆略显陈旧,远看去倒可凑合一用。从连秋谨所站的门口一直到小宅的大门有一道弯弯曲曲的青石板路,由于无人打理,路缝中都钻出了几棵小野草。与门内相似,除了这些也就没有什么了。
环境尚可,连秋谨对这些倒也满意,他慢悠悠的从自己住的右偏房溜达到了正房门口,豪气万丈的推开了门,本以为是客厅的地方毫无章法的堆满了旧书和木架子,空气里弥漫了一种老木头的香气,他略作停顿,想着哪天天气好了就把这些旧书搬出去好好晒一晒。连秋谨抬脚走到左偏房前,看着那个比前两间房灰尘更多的门把手有些退缩,然后用右手食指顶开了门。一开门就把他呛得连连咳嗽,室内是一排砌的整齐的灶台,锅碗瓢盆一应俱全,全都整整齐齐的摆放在灶台左侧的架子上,五层蒸笼,两口大锅,三架风箱,案板旁放置了八九把不同大小的刀具,只是落了一层厚厚的灰,打眼一瞧,好像有七八个年头无人居住。连秋谨心怀疑问,如果不喜爱下厨,那为何会有如此完善的厨房设施,久无人气,那原主人又究竟如何生活的呢。
连秋谨内心的疑惑一层叠一层,从他醒过来到现在大概有五六个小时,一直未曾见到其他人,看看久未打理的院子以及厨房,就连自己居住的房间都显得死气沉沉,各种迹象都像是在表明这是一处荒宅,再加上可疑的跛腿,以及莫名其妙死亡的原主人,他望着高的像是能挡住青天的围墙,突然感觉一阵阴风从身后袭来。
“我佛慈悲,我佛慈悲。。。。。。”连秋谨装模作样的念了几句佛号,关了厨房的门,瘸着腿走回了卧房。
外边天气略阴,云朵时不时游荡飘过,遮挡上半个太阳,忽晴忽阴的天气,衬托着荒宅里略显阴森的气氛,颇有几分山雨欲来的情形。
连秋谨带着一身白毛汗和几分惊魂未定一脚深一脚浅的回了卧房。他内心又是生气又是悲哀,两种复杂感情充斥在胸膛内,他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命运这种东西,他从不做主动怀疑,接受了三十几年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唯心主义辩论,他实在是想不出任何其他语言反击。可是眼前这冷冰冰又带着些阴气森森的现实不疑有他的狠狠给了他一巴掌,瘸腿、独身、身世神秘。他像个血气方刚的少年,脑袋里长篇大论的道理挤作了一团,他不知道如何说起,又不知从何去说,只是无力的想强调一下这是不对的,声音从他的喉咙里挤了出来,可在旁人耳朵里,像是“呼噜”了一声。他在原地急红了脸,无可诉说的委屈让他感到疲惫,他无力的倚靠着门板慢慢地滑坐了下去。
他很想嚎啕大哭,从睁开眼睛到现在,打击连续不断。可是作为一个自尊到一定程度的中年人,哭泣又恍若一种极为丢脸的举动。所以连秋谨用力深呼吸了几次:“垄断幸福本身就是道德败坏的体现,好日子在社会主义中是平分主义的体现,逆大势而行非我等市井小民之作为。”说罢他又给了自己一个耳光:“瞧你这副小人嘴脸!狗腿子还得争着给人家做!”
连秋谨再一次跪拜在现实面前。俯首称臣,像一只拽住狗毛的虱子。
他如同精神分裂般的自导自扮自演了一场宫廷变更史,等他注意到外界,屋内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连秋谨闭嘴之后,周围静的仿佛能听见时间流过的声音。虽然房内除了他并没有什么活着的直立动物,他还是有点尴尬的干咳了一声,然后扶着门站起来,动动胳膊动动腿的好一阵乱蹦。
“生活就像一出戏。。。。。。我。。。。。。”连秋谨原本想安慰自己一番,可胸膛内的压抑又让他想破口大骂。他抬手又给自己一个巴掌,狠狠地啐了口唾沫,活动活动嘴皮子,他指天大骂:“你他妈还有意思吗!涮人很好玩吗?狗日的煞笔!看着老子在这傻不拉几的很有趣是吗?你他妈还算人吗!”
作为一个自诩为斯文雅士的文艺型中年人,连秋谨在发泄过后感觉神清气爽,于是他又顺带糟践了几句老天爷,然后跟不过瘾似的踢了几下门板,呼哧呼哧的喘了好一会儿粗气,才算是恢复过来。然后摸着黑踉踉跄跄的走到了书桌前。他伸手在桌子上摸了很久,才终于在一摞书的夹缝里找到了火折子,他依靠着从前世电视剧里雪来的经验有些笨拙的拧开盖子,凑过去小心翼翼的吹了几下,就着忽明忽灭的一点灯火点着了蜡烛。房间被发着昏黄的光亮充满,连秋谨搓了搓手,白日里看天气大约是三月时节,夜里气温略有些低,屋子里没有炭火,他又跺跺脚,裹紧了身上的薄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