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仿佛重鼓一锤，震得越扶苏头晕目眩。
    “语寒，你方才，方才叫我什么？是你在叫我吗？”越扶苏蓦然停住脚步，回头看向身后的李语寒，忍不住瞪大双眼仔细打量那张小脸上一抹绯红双唇，想要确认方才那一声师兄不是自己的幻觉。
    李语寒用白衣蓝边的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汗，咬了咬唇，轻启唇齿又道了一声：“师兄，我想吃话梅糖。”越扶苏这下彻底愣住，只觉得一束阳光直直撞进了自己眼里，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连声答应道：“唉，乖，师兄带你吃糖去。”
    说完就牵着李语寒回了房，将柜子里的糖包取出来，捏了一颗塞进李语寒嘴里，问他：“语寒跟师兄说说，你刚才，是怎么说出话来的？”
    李语寒含着糖，鼓着个腮帮子，白嫩的脸颊让人忍不住想捏捏，软软糯糯的开口：“语寒不知道，就，就是突然很想叫师兄，就叫出来了。”
    越扶苏摸摸他的头，嘴角忍不住上扬，这一声师兄，这一生师兄。
    ……
    “师兄，你在想什么这么认真？”
    靠在树下的少年一袭蓝边白衣，长发用月白色发带缠绕着，唇红齿白五官俊秀，一双凤眼微微上挑，瞳仁漆黑剔透似黑曜石般闪亮，慵懒的伸手碰了碰身旁正在愣神的男子。
    越扶苏闻声回过神来，转头看了看身旁的人，细碎的日光从树叶间洒落下来，他对上那双满目瑰丽的夕阳，心里蓦然一惊。昔日稚嫩的师弟已长成眉目如画的少年，自他将李语寒带回奕剑阁的时间，竟已过去了十二年，想到这他心内一暖，摇摇头温声道：“没什么，师兄只是突然想起了你小时候的样子，个子小小的特别怕生，如今竟是这般高了，感觉你一夜之间就长大了似的。”
    那张瓷白的脸上闪过一丝红晕，别过头去不肯看他：“小时候有什么好想的，师兄现在不也还是比我高么，”越扶苏笑笑，伸手想要去揉那头柔顺的发丝，却被对方轻巧的躲开，一脸嫌弃的埋怨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师兄干嘛还摸我头！”
    越扶苏只得收回手，无奈的摇头感叹一声：“哎，都说女大不中留，没想到男大也不中留啊，小时候衣服鞋子都是师兄穿的，现在长大了碰都不肯让师兄碰了。”说完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对还坐在树下的李语寒道：“走吧，师娘等会又该催了。”李语寒点点头，坐着却没动，越扶苏只得伸出手去拉他起来，刚一伸手就被握住，纤细柔软的一双手，带着微凉的温度与他的十指相扣。越扶苏愣了愣，复又打趣道：“怎么，这时候就知道牵师兄了。”
    李语寒没理他，借着牵他的手一把站起来，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上煽动了两下。越扶苏压下心头的莫名悸动，转过身去欲松开被扣住的手，却被握紧了挣脱不开，只得牵着身后的少年往前走去。
    “师兄，我是不会不中留的，”走着走着身后的李语寒忽然说道，越扶苏没回头，抿紧唇应了声“嗯。”，身后又传来一声低不可闻的问句：“是不是一夜之间，我同师兄也可以走完这一生了？”越扶苏哑然失笑：“哪有那么快，你还要成家生子呢，你的一生还长，哪有那么快就走完了。”
    “可你既然说过我像是一夜之间就长大了，那老去也不过只一夜之间的事。”身后那人不依不饶，
    “也许吧，只是你日后恐怕就不这么觉得了，你会遇见你喜欢的人，会成家，会有你自己的孩子，会……离开我独自生活。”越扶苏沉声道，语调越发低沉。
    身后人半晌没了动静，越扶苏不敢回头，又轻声说了句：“不管你怎么样，师兄都会在的，只要，你还需要师兄。”
    身后这才传来闷闷的一声“嗯。”，越扶苏暗暗松了一口气，可一想到师父前几日把自己叫进房里说的话，心里又闷重起来。
    “扶苏，语寒，你俩多吃点，看你们瘦得跟什么似的，最近练剑累着了吧。”关珂一面忙着给两人夹菜，一面叮嘱道。
    越扶苏赶紧接过，用筷子将碗里最大的一块肉片挑去葱花，放到李语寒碗里，“师弟比我瘦小，多吃点。”李语寒抬眼看了看他，轻轻道了声：“多谢师兄”，默默将碗里的肉片吃了下去，又端起一旁的水杯喝了一口，末了还抿了抿嘴，绯红的唇上沾了几滴水珠。越扶苏看着他这一连串动作，莫名觉得口干舌燥，赶紧转过头去看向自己的师娘：“师娘，怎么不见师父？”
    关珂眉头微皱：“最近，江湖上出了些事故，你师父同其它各派掌门商讨对策去了，听说是很棘手呢，我这几天都不怎么见他休息。”越扶苏赶紧放下筷子，疑惑道：“什么事这么严重？”关珂摇摇头叹道：“我也不很清楚，你师父不肯同我说这事，不过他大概亥时回来，让你在这等他。”
    饭后越扶苏让李语寒先回房，自己独自在院里等师父越飞扬归来。越扶苏久等不至，便自顾自舞起剑来，越飞扬是踏着满地霜寒月光回来的，见越扶苏在舞剑，也拔出剑来迎上越扶苏的海角剑，两人举剑身影交错，在月光下影影绰绰。最后一回合那把刻着波纹的海角剑压制住了青铜剑，越扶苏赶紧收回剑：“师父，弟子冒犯了。”
    越飞扬收起剑，负手而立：“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为师当感到欣慰，何来冒犯之说？扶苏，你可知你最大的弱点，是太顾及他人已致分不清错对，为师担心你日后优柔寡断，会着了别人的道。”越扶苏闻言低头：“师父说的是，扶苏日后会注意的，不知师父今日有何事要交托于扶苏？”
    越飞扬拍了拍他的肩：“扶苏，你如今已能独当一面，在江湖上也算是小有名气，很多需要奕剑阁匡扶正义的任务，为师也可以交给你了，只是这次事态有些复杂，为师想要交代你些事。”越扶苏心里有些疑惑，以往自家师父让自己去剿灭山贼或者斩杀某个恶人时，都是交由他自行处理从未叮嘱过什么，不由得竖起耳朵听越飞扬到底要说什么。
    “近日不少江湖人士都遭人离奇暗杀，各大门派均有伤亡，个个死相惨烈，伤口却大抵相同，能在一夜之间同时杀掉各大门派高手，经各位掌门商议，怀疑是一神秘帮派集体作案。通过杀人手法对比，以及被杀的人物背景，我们怀疑……”越飞扬皱起眉，脸色有些难看。“师父可是想说，那个神秘帮派，是……暗月教？可暗月教不是早在十二年前就被各大门派剿灭了吗？”越扶苏试探着开口，说出自己的疑惑。
    越飞扬摇摇头，意味深长道：“这就是我要交代你的，当年各大门派围剿暗月教，却并没有杀尽暗月教的教徒，当时暗月教有一分支去往了波斯未归，暗月教覆灭之后那一分支教众全都下落不明失去消息，各大门派也就放弃了追究。如今神秘邪教再起，为师已告知各大门派，让你去调查此事。你此去有任何进展都要第一时间告知于我，但不可宣扬出去，你只需要调查清楚是否为暗月教所为，其他的交给为师来处理。”
    越扶苏虽有些不解，仍旧是郑重其事道：“扶苏知道了。”越飞扬交代清楚了，朝越扶苏挥挥手道：“那你回去收拾收拾，休息好了明日便动身吧。”说完背过身去，一个人站在院子里那塘池水前发呆，手中的青铜剑在月光下反射出莹莹绿光。
    别梦依依到谢家，小廊回合曲阑斜。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
    ……
    “飞扬哥哥，你过来。”鹅黄色流苏裙的少女坐在假山上朝他招手，一双玉足在空中晃来晃去。
    越飞扬踟蹰不前：“你是不是又想让我偷偷带你出去玩？我告诉你啊，不行！李大人知道了会生气的！”
    假山上坐着的女子笑容明媚，眼珠子转了转，俏皮的勾了勾手指：“你过来嘛，我有东西要送给你，好歹你也是我师父，奕剑阁的大弟子，怎么，还怕着了我的道不成？”
    越飞扬半信半疑的踱步过去，走到假山前站定，抬起头来神色有些戒备：“你又有什么鬼主意？”黄衫少女依旧巧笑倩兮，从身后摸出了一个布包扔给他，越飞扬伸手接住，打开来看，原来是一把色泽光滑的青铜剑，打开剑鞘，剑上浮刻着暗花，两刃锋利。
    “这……青语，你从哪儿来的剑？”越飞扬好奇问道，被唤作青语的少女满不在乎道：“这是王太守家那个大公子送来的，我觉得还不错，就拿来送给飞扬哥哥你咯。”越飞扬摇摇头，将剑退回去：“此剑铸造精良，是剑中良品，但恕在下不能收下，这剑既是王公子赠与你的，又岂能落入我手中，你好好收着吧，毕竟也是王公子一番心意。”
    李青语皱了皱眉头，瘪嘴道：“不要，我才不稀罕他的心意，他缠了我这么久，我只要了他这一把剑，合情合理呀。哎呀，越飞扬！你就当徒弟孝敬师父的谢礼吧，你不收，就是不认我这个徒弟！”
    越飞扬无奈，只得收下，又抬头看了看李青语：“剑我收下了，现在你该下来了吧，都说了让你别总是往这些地儿上去，小心！”话还没说完，李青语就嘻嘻哈哈的跳了下来，越飞扬双目一瞪，赶紧伸手去接，李青语却像一尾轻巧的鱼在他怀中一钻就窜了出去。越飞扬拿她没办法，摇了摇头跟了上去，只见李青语三步作两步跑到了后院围墙下，刚想要制止就见她身姿灵活的跳上了墙，在墙头上对他做鬼脸：“飞扬哥哥，我已经半个月都没出过门了，快闷死我了，你就让我出去吧。”越飞扬见她站得摇摇晃晃，急忙道：“你先下来！我可以带你出去玩，咱们从正门出去！”
    李青语却不信：“我才不上你的当！”说完就转身往下跳，岂料脚下一个不稳就顺势跌了下去，“啊！”，越飞扬足间一踮，几步腾空想去拉住她，她的尖叫声却蓦然停止，他站在墙头上看得分明，李青语落入了另一个男人的怀中。
    那男人一副清冷脸色，墨蓝色的衣衫上用银线绣着浮云野鹤，长发垂落而下，用一枚玉扣锁住，五官精致却面无表情。而平时大大咧咧的李青语破天荒地安静的不像话，红着脸看着接住自己的男人，一脸欲语含羞，越飞扬心中不知怎的，没有头的一阵闷。
    墨蓝衣衫的男人被李青语看得不自在，咳了咳嗽放李青语下来：“这位姑娘，下次翻墙小心点。”说完也不顾李青语，径直向前走了，李青语刚想追上去，就被他身后跟着的几个玄色衣衫的人拦住：“我家公子不喜被扰，姑娘请留步。”李青语气得跺脚，眼见那男子越走越远，急忙大喊一声：“哎，你掉东西了！”
    男子闻言果然驻脚，回过头来迈开脚几步转眼就到了她跟前，挑眉道：“不知在下到底掉了什么？”越飞扬看在眼里，心里隐隐不安，此人的武功高深，却派别不明，极有可能是最近江湖兴起的邪教之人。当下就跳下围墙拦在李青语身前：“青语，跟我回去，这儿不安全！”
    李青语却恍若未闻，只定定看住那墨蓝色衣衫的男子，美目盼兮透着些狡黠：“公子可曾有家眷？”
    男子不明所以，打量了下自己：“在下虽未有家眷，但这跟我掉的东西有什么关系吗？我方才好像并没有落下什么。”李青语越过越飞扬，抬起头，脸上飞过红霞，却又很坚定的认真道：“你落下了你未来的夫人。”
    男子愣了愣，复而失笑，用手中一把象牙折扇遮住面颊，双手合并拱手道：“在下叶寒笙，方才不慎遗忘了夫人，还望夫人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