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过度劳累，加上膳食调理不到位，一下受了刺激才动了胎气。回去多休息，补充补充营养就好了，平时注意保持孕妇情绪稳定。”
    一个小时前还想着与处级干部打亲家的夏宽，在医生冷漠的声音下，兜头接了个晴天霹雳。他养了半辈子的闺女，那个一直安安静静不声不响的闺女，马上就能嫁个好人家的闺女，竟然，未婚先孕了！
    夏宽使劲闭了闭眼，半晌才睁开，眼前依然是医院特有的白墙，周围依然充斥着似乎永远也散不去的消毒水味。空气凝滞了许久，没人敢说一句话。夏清坐在床上低着头，看不到表情。白灵抱着夏雷尽量缩在角落，偷偷看一眼夏宽，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这里没她说话的份儿。
    走廊上远远传来不知哪家人的欢呼，似乎是孩子顺利降生，母子平安。这就是医院，几家欢喜几家愁，各人有各人的日子，悲欢离合，生老病死，尽显人生百态。
    夏宽还是忍住没有下手打那一巴掌，这里是医院，他还得要这个面子。深深呼出一口气，质问夏清：“你倒是瞒得严实！”夏清到是没慌张，慢慢抬起头，平静的说：“孩子三个多月了，不可能打掉，我要把他生下来。”夏宽刚压下去的火蹭的又冒了上来：“你还打算要？！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算什么？！伤风败俗！伤风败俗你懂不懂！看你从小乖巧的样子竟然能干出这种事！简直丢我夏家的脸，你让我以后还怎么做人！你对不对得起你死去的妈！”听到她妈夏清忍不住颤了颤，摸摸有点鼓起的肚子，仍然坚定的说：“我要把孩子生下来，这是我的孩子！”
    夏宽梗着脖子喘着粗气，瞪着夏清说不出话。他知道，他这个闺女看着文静，心里却是个有主意的，无论孩子他爸是谁，事情能走到这一地步，看这样子那边是不打算负责了，但是他不能让这个孩子打乱他接下来的计划，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旦传了出去，丢了他的脸不说，以后在官场让别人怎么看他，最近事态严谨，眼见马上就能再升一步了，他决不允许身边出一点岔子。要不是看自己仕途越来越好，那个向来看不起他草根出身的王处长，怎么可能会找他打亲家，他那儿子再没本事，也是个处长的儿子。更何况，他还有夏雷，他得为夏雷的以后铺好路！想到这，夏宽收了气性，准备跟夏清好好谈谈。
    “既然月份大了，那你就不要一个人在外面了。这次回去把工作办个停薪留职，我让人接你回乡下老家，先把孩子生下来再说。”
    夏清看着突然变得好说话的父亲，试探着说：“现在还不会影响到我工作，等干完这半年我就辞了。”
    半年？半年那肚子想盖都盖不住了！夏宽忍着没再次发火，咬牙说：“你还想让所有人都看出来怎么着，现在趁着没人知道赶紧回老家，我找人打听着可靠人家，孩子生下来就送人！”
    夏清震惊的看着自己的亲生父亲，难怪他不问一句孩子的爸爸是谁，原来他根本不在乎，他还想着把自己嫁给他人，不在乎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外孙，更不在乎自己的女儿如今心里有多苦！孩子送人了，她以后该怎么跟程海交代，这是他们的孩子，就算再难，她也要自己把他们的孩子养大。夏清忍不住的颤抖，还没出声，眼泪就哗哗的流了下来，眼前的夏宽面容开始变得扭曲，直至模糊的再也看不清楚。夏清终于认识到，程海不在，她现在孤立无援。
    夏宽以为夏清是为了孩子送人而哭，便继续哄劝：“你一个刚二十出头的女孩子家，没嫁过人，独自带着个孩子让别人怎么看你，这日能会过成什么样还用想吗？爸怎么也不会害你，到时候给孩子找个好人家，等以后生活稳定了，只要不相认，你还是可以去看他的啊，你说是不是？”
    夏清止住了哭，擦擦眼泪，直直的看着夏宽：“孩子不能送人，我要自己养。”
    “啪！”
    病房内的气氛再次降到了冰点，寂静空气中还回荡着刚刚那一耳光的回音，表达出施暴者的愤怒。夏宽到底还是没有忍住，他想不通，即使他有私心在内，所做的打算也是对夏清最有利的了，一个连自己孩子都不认得男人，两个人根本不可能结婚，夏清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就是他再重男轻女，好歹夏雷出生前，他还是实心实意的疼了她那么多年了吧！夏宽握了握有些发麻的手，看着病床上的女儿瞬间红肿的脸，直接下了命令：“你敢养这个孽种，以后就别认我这个爹！”
    听到这就连躲在墙角的白灵也愣了，她不停地哄着夏雷，眉头皱的死紧，真把夏清赶出了家，别人会怎么看她？！二婚的媳妇儿前脚刚进门，后脚就忍不住把继女给赶出了家？自己生不出孩子，养大了夏雷拿她当生母一样看待，以后不知道的岂不是就能拿她当夏宽结发了？这心肠得有多歹毒才能干出这种事，还没出阁的姑娘就这么赶了出去，人家刚死了妈又让人没了爸，有家也不能回？这么一来，甭管实际是什么原因，她白灵就能被人戳一辈子的脊梁骨！可现在实在不是她能说话的时候，只能暗自祈祷着，夏清可千万别再倔，就听她爸的话吧。
    白灵到底还是不了解夏清。夏清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连日来积累的苦闷，加上爱人杳无音讯的绝望，在听到亲生父亲绝情的话，内心的委屈终于冲到了顶点，再也忍不住对夏宽哭喊：“为什么？！为什么？！只要让我养着他，我保证不带到你面前行吗？爸！这是你亲外孙啊！你怎么说送人就送人呢？！爸！这是我的亲骨肉啊！我求求你了行吗？爸！”
    夏宽看夏清油盐不进的样子，也吼了出来：“现在求我有什么用，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有本事你把那孽种的爹给我带回来，只要他认，明天你们就结婚！”
    夏清愣了，鼻子哭的通红，嘴巴张张合合，始终说不出一句话，眼泪却越流越凶，茫然的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程海呢，他去哪里了，他不要他们母子了吗？他忘了那些年的同甘共苦了吗？他去哪里了啊？！为什么现在还不出现？！
    白灵看不下去了，哄好了夏雷，趁着夏清不吭声赶紧说：“老夏，这事可急不得，现在小清动了胎气，医生说了可不能再受刺激。”见夏宽面色出现缓和，她看了眼夏清，尽力放柔了声音说：“小清一直瞒着肯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你也别逼孩子……现在是在医院，什么事还是等出了院咱们再从长计议吧。”
    ***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没几天，街坊就隐约传出了老夏家闺女回家吃饭，吃出了个外孙的消息。过程描述的天花乱坠，真真假假再添油加醋一番，街头巷尾的妇人最喜欢的就是这种谈资。
    王处长的亲事，自然是黄了。也因为这，夏宽在单位里简直快抬不起头来。亲还没说成，外孙都出来了，往哪儿说都丢人。也不知是上头有意还是无意，或者跟王处长有没有关系，总之夏宽升迁的事，再也没了可能。
    也因为这，在夏清出院后又一次坚持自己养孩子的时候，夏宽忍无可忍，叫上老家的亲戚，连拖带架的把夏清送回了老家。
    那是夏清从小长大的地方，自然犄角旮旯都熟悉。有次趁着没人注意，她随便收拾了几样东西就逃了。夏清知道，她不能在这里把孩子生下来，不然很可能她就会像她妈一样，连抱一抱都来不及，孩子就送人了。但是那时国家还没将城乡结合提上日程，穷乡僻壤的地方，走半里路甚至都看不见一个人影。老家的人不久就发现人不见了，十几个人出来找一个孕妇，夏清大着肚子，体力一直在透支，还没能出镇，就看到了来找她的人。从那以后，夏清走哪儿都会有人看着，夏宽倒也舍得，虽是老家亲人，要说不花钱表示表示也不可能。他想的明白，既然因为夏清他的路断了，那就把孩子生下来后，让夏清继续把路给铺回去。孩子找个好人家，这是一，夏清远嫁个好人家，这是二，虽说有了这档子事多少影响几分，但夏清的长相和学历却是实打实的。
    肚子是一天天大了起来，眼看着快要临盆了，白灵告诉了夏宽一个“好消息”。
    白灵娘家的生意伙伴有个儿子，小时候因为生病留下了后遗症，表面上却是看不出来。不过这种事即使打听不出全部，非富即贵的也不敢把自己女儿嫁给个残疾，那家生意人做的也大，不愿让自己儿子随便将就，于是拖了这么些年，三十都出头了还没结婚。他们也知道了夏家的事，明确表示，只要夏清以后肯好好过日子，他们家也不在乎，谁让自己儿子也有亏呢。夏宽当时就拍板了这事，这家人的生意，跑到省城也能打听打听，别说夏清有了孩子，就是没有，这门亲事也能让夏宽掂量掂量。不过他也问了白灵，这少爷到底得了什么病，白灵像有人偷听一样，压低了声音说：“听说是癫痫，小时候吓得，这种病除不了根，更怕遗传，所以到现在也没结成婚。”夏宽没敢将这事直接告诉夏清，只让嘴碎的给夏清透露了点风声，难得的是，夏清听说了只笑笑，便没再说什么，夏宽只当她终于想通了。
    日子像是赶着过的，没多久，夏清就生了。孩子折腾了半夜没出来，眼见稳婆急的都虚脱了，夏清心里念着程海，一咬牙，终于听到了哇哇的哭声。缺氧造成的孩子皮肤青紫，皱皱巴巴的小老头样儿，夏清想“阿海，这是我们的孩子啊，我们终于有了孩子。”之后，夏清就晕了过去。睁眼以后，夏清果然没看到孩子，面对床边的白灵，她只静静的说了一句话：“白姨，告诉我爸，只要孩子还给我，我就带着孩子嫁，不还，我就直接死在月子地里。”
    白灵哪敢耽搁，吓得直接去找了夏宽。她突然后怕起来，这个继女，在刚听到消息时并不曾言语，谁曾想留着后手在这呢，能直接给她这么说，肯定多少也在怨着她。可是她不这么做不行啊，好不容易自己的日子过好了，她不能再把日子过回去。她不能让别人在背后又说她，自己是个不会下蛋的母鸡，却有了个能生的继女，真是该生的不生，不该生的拦都拦不住！人言可畏！人言可畏啊！再者说她这么做，不也为了整个夏家吗？！
    这种事说到底也揪不出个谁是谁非，找到了夏宽，白灵一点都没保留的全转述了，夏宽恼的直接摔了杯子，不停地拍着桌面喊着造孽，简直造孽！可终究是没有办法，夏清要真死了，他以后下去了还有什么脸去见她妈。硬着头皮往准亲家那边通了电话，谁知那边倒也没怎么为难，只说了以后让孩子随母姓，婚该结的结，他们家有钱多养个闲人。夏宽一张老脸隔着电话都臊的通红，心里更恨，连原本对夏清的那点愧疚也都赶没了，他认定了，夏清嫁过去，是福是祸都是她自己造成的，给自己带来的好处那也是夏清这辈子欠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