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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筠就读的襄澜二中是所名不见经传的初中,中考升学率实在低得令人发指。他们这边的老城区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学校,只是按照划片入学的规则他只能在这里读,要不就得多交钱。以张庭凇的秉性哪可能为他花这笔钱,沈汐又一贯不怎么插手这些事。于是沈筠就带着原本可以去全市最好的初中的小学毕业成绩坐在了襄澜二中的课堂里,自此和其他去了好中学的同学们再也没有可比性。他可以在二中考到年级第一并一路保持,但二中的年级第一是其他学校的年级倒数,而且二中不学无术的混混们总爱和认真读书的小绵羊们作对。在被找过一次麻烦后,沈筠再不崭头露角,默默地敛了自己的锋芒,成了一名成绩中游,无甚才艺,运动也不出色的学生,简直低调得不能更低调,不会有女生喜欢他,也不会有男生挑衅他。
    直到初二下学期,杨烨转学过来。
    沈筠不知道杨烨是怎么样一个背景,要说背景不好吧,他那一身名牌没法解释。要说背景好吧,干嘛还转到这么个破学校?老师们闲言碎语间透出,杨烨是因为在别的学校惹是生非太多被劝退,没办法了才转过来。沈筠在一次帮人跑腿送作业之后无意间听到这么个消息,心里暗叹壮哉我襄澜二中,果然是人渣大熔炉。
    只是他没想到,很快他自己就被这个人渣盯上了。
    杨烨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痞子,混混,不学无术的富二代,事实上也差不多是这么回事。他比同龄男生长得高,人也壮实,脸还算是说得过去。在这个年纪大家在乎的也不过就这么些东西,要是再不羁一点,再放浪形骸之外一点,再会耍帅一点,崇拜者和追随者便会一窝蜂涌上去。很快就有一堆改短校服浓妆艳抹烫头染头的女生勾搭他,也有走清纯路线的上去若有若无地撩拨。而在目睹杨烨徒手单挑外校另外几个小流氓外加赢了几场球赛后,一群看黑帮片长大的男生们也围上来称兄道弟,放了学就在校门口不远处的奶茶店聚在一起抽烟骂粗打架,路人见了都绕着走。整个学校的气氛很快就给他搅得乌烟瘴气,老师和主任轮番找他谈过话,但没什么用,嘴上信誓旦旦说不会再这样了,走出校门就把多嘴多舌的告密者打得鼻青脸肿,门牙都掉了一颗。
    沈筠很不巧和杨烨就在一个班,但扪心自问,他可从来没招惹过杨大爷,自杨大爷转来,他连话都没和他说过,何谈得罪?
    但他不得罪人不代表别人不主动得罪他。初二下学期期末考完,正好轮到沈筠他们组做班级卫生。一考完试人心涣散,绝大多数人拿了不堪入目的成绩单就拍拍屁股走人,哪还顾得上卫生不卫生。沈筠身为组长,不好一走了之,在看到班上人走得差不多之后,默默地去工具箱拿扫把拖把,一组一组扫过去。考试一完大家都太high,结果就是满地废纸和薯片零食包装袋,沈筠扫得满头大汗,积了一框垃圾。
    他打扫的时候杨烨还没走,正和几个一块儿混的哥们打扑克。但打着打着他突然停手,眯着眼睛望了沈筠半晌,直到旁边男生捅了捅他:“出牌啊?”
    不知他哪根神经出了毛病,把牌胡乱一扔:“不玩了!”几个哥们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见他大步朝沈筠那边走去,一脚踹翻了垃圾篓。
    沈筠抬起头,波澜不惊地扫了他一眼,然后用扫把重新把垃圾扫到一起。杨烨感觉他看自己的眼神和看那堆垃圾的眼神没什么区别,心里没由来的升腾起一股怒火,狠狠抓住沈筠单薄瘦削的肩:“小子,你叫什么?”
    同班将近一学期沈筠和他一句话都没说过,也难怪杨烨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名字。沈筠吃痛地皱皱眉,一言不发地从口袋里掏出校牌。杨烨粗鲁地一把抢过去,奈何读了这么多年书还是和文盲没两样,结巴了半天:“沈……沈什么?‘均’?什么烂名字!”
    “‘筠’,第二声,和白云的‘云’一个读音。”沈筠面无表情地做着科普。
    杨烨深深地觉得自己被鄙视了,怒而将脆弱的校牌掰成两半:“娘炮兮兮的!和你模样还真挺搭。”
    看好戏的几个哥们哈哈直乐。
    自从那莫名其妙的一天过去之后,杨烨就开始故意和沈筠过不去。初二暑假放得挺长,二中也不像别的好学校安排暑期补课,学生们日子过得颇清闲。但沈筠就没那么逍遥了,他完成学校作业后就得帮沈汐分担家务,照看身体不好却又磨人得很的张翰,晚上还得应付张庭凇的刁难和打骂。那会儿张庭凇迷上了打牌,还是算钱的那种,那段时间他心情一直阴晴不定喜怒无常,赢了十几二十块就乐得不行,沈筠的日子就会好过点,但要是输了,哪怕块儿八毛,当天晚上他一定会臭着脸为难沈筠,然后把人抽一顿,或者干脆连理由都懒得找,抬脚就踹。
    暑假开学前几天,张翰提出要沈筠带他走得远点,别只在这破小区一亩三分地里转悠。闹了半天,沈筠对这个刚上五年级的弟弟实在没辙,想想反正沈汐忙着呢,张庭凇白天也不在家,走远点就走远点,把人小心照看好就没事,也就点头答应了,尽管心里万分不愿。
    那天张翰玩得很爽,还不顾沈筠反对,在路边摊买了几根烤串,呛得眼泪直流却大呼过瘾。他玩脱了就收不回来,从烈日当头疯到夕阳西下,沈筠焦躁地盯着手表指针一格格移动,最后忍不了了,死拉硬拽将张翰往家里拖,拉拉扯扯好不容易到了小区大门口,后面却突然传来一个悠扬流畅的口哨声,他回头一看,杨烨正靠在路灯杆上皮笑肉不笑地盯着他。见沈筠回头,他笑意渐深,但不是让人舒心的微笑,也没有丝毫暧昧成分,更像是某种挑衅:“原来你家住这儿啊。”
    沈筠不知道杨烨是什么时候开始跟着自己的,也没工夫思考这些,暗叹一句冤家路窄就脚步匆匆拉着张翰往小区里面走。所幸杨烨没再继续往里跟,他目送着沈筠拐进一个拐角,然后势在必得地打了个响指,转身离开了。
    那天晚上沈筠家里非常不太平。体弱多病的小儿子出去这么久,一向不苟言笑的沈汐脸上都浮现出了不安和担忧的神色。恰好那天张庭凇输了钱,回家一看台面上的零钱不见了更是火上加火,摔桌子摔板凳破口大骂问是谁偷的。张翰知道自己拿来买烤串的零钱惹了大祸,本着猪队友的原则,他毫不犹豫地对沈筠投了个眼色,脚步也悄悄往边上挪了挪。
    那晚沈筠下场很惨,胳膊小腿青青紫紫伤痕密布,全是张庭凇拿衣架抽出来的痕迹,末了还嫌打得不狠,一个小板凳就掷了过去,沈筠歪了歪身子,凳子不偏不倚正中他肩膀,疼得他一个没站稳跌在地上,嘶嘶倒抽冷气。等张庭凇气消了回屋睡觉了,他将肩膀的衣服剥开,一大片乌紫色,都肿起来了,还蹭破了皮,一丝已经干涸的暗红血迹,看着分外渗人。
    他对着这片颜色愣怔了很久,然后才起身出去翻酒精棉花药膏。即使这样他还是得暗自庆幸,还好张庭凇没伤着他脸。
    开学后也不太平,自从暑假被杨烨跟踪后,每隔段时间沈筠总能在回家的必经之路上碰上他,只要身上有钱,每次都会被顺走,也不知道他是抱着什么心态搜刮出那可怜的几十块的。沈筠短短半学期不到里总共被杨烨抢走了将近一百五,而且每次都有搜身这个环节,进行这一步时杨烨有个怪癖,就是必须自己动手,手下喽啰们不能动。有次黄毛忘乎所以想帮着老大搜身,结果手还没碰到沈筠,就被杨烨狠狠打回去了。
    八次.沈筠这学期已经被杨烨浑身上下摸了八次,每次都摸得仔仔细细,尤其是裤子口袋。杨烨把手伸进去之后会慢慢摸,擦过他的大腿,也不知有心还是无意。
    但回想一下,虽然杨烨每次都看似粗暴地截住他,蛮横地抓他衣领,或者在他值日时故意捣乱,但还真没有过实质性的暴力,都是点到即止。
    沈筠想不通,也不想去想为什么。他觉得自己日子过得浑浑噩噩的。他成绩已经不复当初,中考绝对考不到市里的重点,就算能考得到,张庭凇供不供也是个问题。对他而言,几率最大的未来,应该是考附近不怎么样的职高,整天面对一群不学无术的混混,继续做最不起眼的学生,直到烂死在生活的泥沼里。
    其实,如果在那天死掉,也许会比现在好一点。每个独自卷起袖子涂抹药膏的暗夜,这个念头都会隐隐浮现出来。每每这种时刻,望着从窗帘缝漏进来的月光,他都觉得自己像在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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