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国咸阳公元前23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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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久前，彗星划过整个夜空，雍城蕲年宫举行了盛大的秦王加冠礼，大臣齐聚，贵胄出席，齐贺王的成年。然而在场的每个人心里都清楚，这庆典不过是一场仪式，秦王宝剑佩身，实质的权利依然转交不到其手中。只要吕不韦还在朝野，他就会握住朝政不撒手，何况还有赵太后做他的后台。这些年，吕不韦独占鳌头，门下食客数不胜数，编写了一字也改不得的《吕氏春秋》，再加上祸乱宫闱。他一路做强做大，只是不知道他身上背负的是赞誉功绩，还是净是些稻草，只等压垮他的那一根到来。
    赵政当然知道自己最大的敌人是谁，但他对此也是力不从心。吕不韦在朝中根基深厚，找不到一个突破口，就难以撼动他的地位，而自己在年少时又不懂得政事，导致现在在朝中几乎没有亲信，推倒吕不韦就更加难上加难。赵政现在唯一拥有的便是自己的亲卫队，旅贲军。旅贲军中的将士们，都是赵政在雍城期间发展起来的，起初他并没有刻意想要培养他们为己所用，只是那些将士与自己年纪相仿，一同练武，不免生出同袍之情。再加上赵政对待他们从来都很平易，没有王的架子，切磋交流之中，渐渐有了同辈的信任，立场统一。因此，赵政觉得只要不出大事，现在的局面会一直僵持下去，未必不是件好事。但是李由不这么认为。自从赵政的加冠礼之后，李由就开始莫名的不安，二十岁虽然不是明确的分界点，但这看似平静却受制于人的生活，布衣尚且不齿，何况是一国之主。
    “你打算怎么办？”李由问。
    赵政侧过头，看着他：“你确定我们要讨论这个问题？”
    李由一本正经地注视着赵政，嘴紧紧闭着。
    “好吧，”赵政有些无奈，“修宁，我不可能亲自去打破眼下的平衡，因为根本没有这种机会。只要我有行动，丞相立刻就能知道得清清楚楚，哪个大人还敢和王有私交？我们就等待吕不韦自己的阵营出现状况，势力减弱的时候再行动吧。”
    李由摇摇头，眉蹙起来：“你要等到什么时候？再说像吕丞相那样的人是不会安于现状的，秦国的丞相也许都不是他想要的结局！你会越加被动……”
    赵政伸出手将修宁皱起的眉峰展平，然后说：“你不需要担心这些事，都由我来考虑就行了。”
    李由退后一步，避开王的手，“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要你自己一人承担，你可以分给我一点，你不是说过我是你的朋友吗？”
    “当然，你是。可是以现在的局面，不是我们两个人再加上旅贲可以解决的，必须有人愿意帮我们才行。”
    “你指的是谁？”
    赵政看向远方，“昌平君和昌文君。”
    “他们？”
    “嗯，其同为楚人，平素交好，昌平君又是丞相，国都的部分军队他可亲自调令。若他站在我们这边，就能与吕不韦抗衡。可惜他为官谨慎，想必定不会趟这摊浑水。”
    “那可不一定。”
    赵政看向李由，觉得他略有狡黠，还有些志在必得，心里既新鲜又奇怪，刚想开口问，南乔却走了过来，“陛下，是时候回雍丘了。”
    “那我……”
    李由露出一贯令人无法拒绝的笑容，说：“回去吧，放心！”
    赵政看见李由向他挥挥手，站在原地，竟没有要送他的意思。“有什么事要告诉我。”
    李由点了点头，等政消失在他的视野里，便立刻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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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秦人击败犬戎，受周王封侯那年起，他们就开始祭祀西方之神白帝。此后的几百年间虽也祭祀过青、黄、赤三帝，但在秦人心中，那些不过是在向外人彰显势力和野心，他们是少皋氏的后裔，白帝才是他们真正的神。而从秦王政继位以来，每年的祭祀都在信宫极庙举行，还从来没有正式举办过一次。这一年，适逢秦王加冠，朝野上下一致同意大祭，挑选高山之下，小山之上，建造祭坛，官位高者均要出席，以表对祖先的尊重和追思。
    祭祀的总管为奉常，下属分管祭乐的太乐、分管牺牲供奉的太宰和进行卜筮的太卜。四位大人在接到命令以后便忙得不可开交，李由也是在太乐到咸阳宫述职时才恰巧遇见他，立马将其拦住，“太乐大人，您有没有找到《万舞》合适的领舞者？”
    “还没有，我打算放弃这个舞蹈了。”提到《万舞》，太乐一脸愁容。
    “那岂不是可惜？这可是连周王也赞叹的舞蹈啊！”
    “不了，不了，难度太大！祭礼舞乐又不止这一只。”说着，便往殿里走。
    李由立刻追上：“您要是成功了，陛下和吕大人就都记住您了。”
    太乐突然停住了脚步，思索了片刻，“但是现在还没有出现领舞者，而且离祭祀已不到一月……”
    “我可以。”
    “你？”发问的同时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人。
    “不如让我一试，不行您再否决便可。”
    犹疑了一会，太乐道：“只是让你试试。”
    祭祀的前一天，太乐抽空观看了《万舞》，表演完毕，太乐惊奇地对李由说：“你这小吏，怎会领祭祀的乐曲？”
    李由摘下面具，笑着对他说：“这对大人您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保证您的官位一定会因此而得到提升。”
    太乐看着李由，一脸满足，“明天你可要好好表现。”
    “那是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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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政在祭祀前就听传信的人说李由要在祭礼上有所行动，但具体的内容他一无所知。他望向小山的山巅，太阳正在山的背后升起，可眼前还是被大片山阴所占据，只有几缕晨曦照进他的眼里，照出了琥珀色的瞳孔。
    “修宁还说什么了？”赵政问身边的南乔。
    “大人还说，如果有什么意外也请陛下不要惊慌。”
    “能有什么意外？”赵政的心里不免有些担心，但此时确实无能为力。
    南乔没有说话，只是在一旁躬身候着。
    “上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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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参加祭祀的所有人，都在黎明时陆陆续续来到小山上，由于离祭祀开始还有一段时间，大家就在事先安排好的地点各自休整。
    在一棵高大的乔木下，两位长者在交谈，即使只有两人，他们也十分谨慎，一举一动流露出贵族的肃穆。
    “很久没有见到如此之大的祭祀规模了。”说话的正是昌文君。
    “是啊，秦国主幼，各股势力暗流涌动，无暇顾及祖先的事情。”
    “昌平君您虽位及丞相，我们同为楚国熊氏，也还是少生事端为好。”
    昌平君同意地点点头，“对楚来说我们是外戚，对秦来说又是不得不防的异国人，唯有收敛锋芒，才可生存下去吧。”
    谈话被渐进的脚步声打断，两人同时朝来人处看去。
    来人一身渥赭，细葛制的长衫由他穿来格外合身，下摆和长袖不时如轻纱般随风飘动。乌黑的长发披散着，映衬出他细致的面容，他手里拿着一副同为赭色的面具，站在银色的晨辉中，仿佛神祇。
    昌文君率先打破了平静：“足下是今日祭祀的舞师吧。”
    “正是，不过舞师只是在下的一个角色。”
    “如此，那足下还有何担当？”
    李由转向昌平君：“在下来当说客。”
    昌平君预感不祥。
    “在下是为秦王当说客。”李由补充道。
    一直缄默的昌平君开了口：“秦王想要老夫如何？”
    “秦王不想要求您什么，只是在为您着想。想那吕不韦虽与您地位相同，可他如今权倾朝野，飞扬跋扈，怎会容纳朝中有人与他平起平坐？定会想尽办法除掉祸患吧。”
    “那秦王有何办法？”
    “很简单，您只需依靠秦王，听他调令即可。”
    “足下可是指老夫令下的军队听秦王调令？”
    “昌平君果然明智。”
    昌平君不慌不忙，道：“那若老夫不愿趟这趟浑水如何？”
    李由轻笑：“这正是在下今日来此的目的。在下为今日《万舞》的领舞者，离陛下和所有公卿距离最近，若您不同意，我可在最后举剑刺向陛下，禁卫必将当场擒住我，逼问我幕后主使，我若说出是昌平君和昌文君，二位恐怕难逃干系。”
    昌文君已有愤怒，但依然压低嗓门说：“你这不是劝说，明明是威胁！”
    “昌文君错了，我这是为您好。我也是楚国人，三个楚人意图刺杀秦王，这个说法十分合理，没人会质疑。”李由的平静已与昌文君的气愤形成鲜明的对比。
    “你！”
    见昌平君不置可否，李由继续慢慢说：“《万舞》将在正午开始，两位大人还有充足的时间考量，在下先告退。”
    “这…这可叫我们如何是好！”昌文君看向昌平君，而昌平君也只是盯着李由的背影，久久伫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