辅国公府，白氏。
    大雍无人不知，四海无人不晓。
    遥想当年北彝蛮族入侵，血洗大雍北境。白氏身先士卒，率领三万白家军殊死抵御。铮铮铁骑，凛凛傲骨，黄沙百战定乾坤。大雍得续，江山得保，百姓得安。
    至此，白氏一门，从容淡看疆场破，平戎身死只为国。
    可如今，得来的，竟是一族寂寥，满门孤寡！难怪后来白氏心灰意冷，不再过问朝中事。
    言珺琬仰头注视着匾额上先帝亲笔所题的“辅国公府”几个字，它们在月色的银辉下显得更为凄凉。她凄楚地笑了。鬼门关走了一遭，自己竟然还能重新站在这里。归去来后，旧时景物依旧。只是眼前的自己，却已面目全非。
    “郡主？”
    她听见有人唤她，抬眸寻声望去，只见一行女子立于背光处，虽然看不清她们的相貌，却依旧不妨碍她们散出的沉稳之气。
    “寒烟。”她一下子就肯定了为首的女子的身份，唤她的名字时有了哽咽声。
    名唤“寒烟”的女子将手中的托盘转交她后面的婢女，便举步走到言珺琬的面前，她的面容一点一点清晰起来。尽管她的相貌仅算清秀，可上下皆是一股子英气，耐人寻味。
    寒烟没有想到真的是昭华郡主亲自到府上，一时惊愕不已。这几日白府上下悲悲戚戚，虽有圣恩眷顾，可朝中到底已经不把如今的辅国公府放在眼里了。试问谁还会关注一群失去了丈夫和父亲的孤儿寡母呢？
    十年征战功无数，一朝身死谁惜孤。碧血丹心无人记，人走茶凉各东西。寒烟在心里暗恨，难怪老夫人心如死灰，难怪众位夫人心如槁木，难怪少爷意志消沉。
    “参见郡主，”尽管愤愤不平，寒烟却知不得怠慢了这位皇亲贵女，弯身就要行礼。
    就在她要跪地之时，一双素手拦住了她，她诧异地看向言珺琬，“郡主？”
    言珺琬免了寒烟的跪拜之礼，亲自将她扶起。寒烟发现这位小郡主的水眸盈盈而动，似有千言万语。
    言珺琬抬手想要碰触寒烟的颜，前世她对寒烟的最后印象，便是她奉命突围回京求援时，寒烟为了救她身中数箭，那具娇躯慢慢地在她的怀中变冷、变僵。此刻她重新站在她面前，过往的一切就像一场梦，她迫切地想知道她的真实。
    她还记得寒烟在临终时曾对她说，若他们成功脱险，请他们将她埋在白珝的身旁，既然生不能伴白珝，死就守他千年。那时，她才明白原来这个女子心悦她的表哥白珝，也突然明白为何这个女子始终对自己不冷不热，可总是在生死攸关时救她一命，只因自己是白珝心中割舍不下的牵挂。
    至情至性，至真至诚。这样的女子，世间难得。今世的她有心相交，却不知过往的种种，是否令寒烟不计前嫌。
    “郡主？”寒烟一双灵气的大眼睛上下打量着言珺琬。刚刚她路过此，见小郡主站在这里，虽然距离远了些，可是她清晰的感觉到这个女娃身上的沉沉的戾气。以前的女孩儿天真无邪，无忧无虑，美好得令她羡慕不已。高贵的身世，姣好的容颜，一举一动率性而为，一颦一笑意气而发。虽是年幼无华，可这个女孩却是真正的美玉，已散着流光溢彩。
    心知自己流露太多情绪，言珺琬收回手，恢复如常，问道：“外祖母和几位舅母可好？”
    她话音刚落，寒烟的眼眶突然红了，回道：“禀郡主，老夫人和几位夫人已是多日不吃不喝，老夫人病倒了……”
    “我去看看外祖母。”不待寒烟说完，她已踏进府里，急急走了几步，她像是想起什么，回身又问寒烟，“少爷呢？”
    “少爷……”寒烟一脸悲戚，别过头之际，言珺琬似乎听见泪珠破碎的声音。
    悠悠叹口气，她没有为难她，道：“我先去看看外祖母。”
    女子最苦，莫过于夫死子亡。
    跪在白老夫人的床边，言珺琬心疼地看着曾经慈爱的外祖母。过去她精神矍铄，口齿伶俐，从记事起，言珺琬对她的印象就是一幅能容天下事的欢颜。可如今，面对满门孤寡，面对沉冤难昭雪，她已不再是曾经那个仗剑跨马横扫边境的巾帼女子，也已不再是可以依靠自己的夫君和孩子的妇人。此刻，她无悲无喜，面容平静如水。
    哀默大于心死，原来便是如此。
    言珺琬对她深深叩首，只唤了句“外祖母”，就已是泣不成声。前世她被曾氏陷害，错过了祖父、舅公和母妃入土的那一刻，也没有及时向外祖母问安。如果前世她早一刻来到她的身旁，是否白氏的没落会因此而扭转？
    “外祖母，珺琬来了。”她终是来到了她的身边。跨过了一生，走过了一个轮回。一路荆棘，一路鲜血。她握着老夫人的手，那双手因常年握剑已有了一层厚厚的茧，刺痛了她的肌肤。但是她却极爱这一双手，因它们记下的是白氏的功勋，见证的是白氏的荣光。
    辅国白氏，满门忠烈。
    她的外祖父少年从军，一刀一枪，叱咤风云，一人挑起大雍的半壁江山。白氏男儿，一片丹心，铮铮傲骨顶天立地，白家女儿，横刀立马，英姿飒爽犹酣战，巾帼本色使天下男子汗颜。
    此刻，她不愿再去想前世，她只知道今世她活过来了，今世她绝不再允许有人伤害白家，亦绝不允许有人糟蹋他们的心血。
    她再次对着白老夫人深深叩首，道：“外祖母，珺琬去去就回。”这个时候，只有一个人可以扭转白氏的劣势，也只有一个人可以让白老夫人振作。
    言珺琬起身，挥开华贵的貂裘，衣袖上的花纹化为一道光芒，坚毅而凛冽。她推门而出，门**立着四位提剑而候的女子，她没有太多的时间和她们说明去意，只想着尽快将白珝带回来。她只顾往前走，却被人拦住了去路。
    “寒烟？”她不明白她为何会拦她。
    寒烟拱手对她道：“奴婢愿随郡主同去。”
    “你……”她诧异不已。
    寒烟淡淡一笑，竟是舒心，道：“少爷此刻在天香楼。”
    言珺琬轻挑眉，暗赞寒烟的冰雪聪明。看来她过去真是小看了这个丫头，她未曾一语，但是她竟然晓得她的去意。
    “天香楼鱼龙混杂，郡主孤身一人前往恐有不妥，”寒烟担心她，又指着身后的几位女子道：“诸位姐妹愿护郡主平安。”
    那几位提剑的女子纷纷拱手，对她行礼道：“愿听郡主调遣。”
    月光映雪，雪中，她舒心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