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关上的瞬间，leo一直紧闭的眼角，忽然有什么东西滑了下来——未来、小未……已经太久没有听过有人这样叫过自己了。
    眼前模糊一片，记忆中七年前的那个夏天的午后，又清晰地浮现了出来——
    “你好，我来这里打暑期工的。”一个笑得颇为阳光的少年，把临时工牌递了出去。
    “长得不错嘛，未来？”对方叼着烟，眯着眼睛看着工牌上的照片，跟眼前站着的这个真人。“小朋友，来这里打工，家里很缺钱吗？”
    少年没有开口否认，也没有承认，依旧站着那里，笑容没有丝毫改变。
    “卖啤酒赚不了多少钱的，你长得这么可爱，不如考虑找点儿赚钱更多更快的路子？”
    “谢谢大哥，不过我人很笨，也不懂事，恐怕做不好的。”
    “呵呵，嘴这么甜，怎么可能会不懂事。”对方也没有生气，笑着把工牌递了回去。“不过算啦，你不想，我也不勉强了。”
    “谢谢大哥。”
    对方显然很是受用，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小未好好干，如果改主意了，也可以来找我。”
    未来笑着，微微躬了躬身，转身退了出去。家里的条件确实不好，父亲重病常年卧床，母亲很早就去世了，不过好在自己这些年零零散散地做些临工，加上该领的救济贴补，也挨过来了。眼看着还有一年就要考大学了，后面几年的学费倒是可以入学后，靠奖学金来填，但是第一年的学费，如果现在不着手，开始慢慢积攒，到时候恐怕很难一下子拿得出来。不过钱慢慢积攒总会凑够的，其他那些来路更快的，还是算了吧……
    不过只要可以上得了大学，多打几份工也是值得的，那时候的未来一直天真地以为，想要改变命运，大学就是唯一的途径。如果当初没有这么执着的意念，之后的事情，是不是也就不会发生，而他的命运与当初的设想相比，也不会改变得如此彻底…………
    可能是因为一连好几份临工的强度太大，未来在搬啤酒的时候，不小心手下一滑整箱的酒瓶，残渣四下飞溅，那时候正是生意最好，后面帮手最多、最忙的时候，果然这一下，总有躲不及，被残片划伤小腿、脚腕的，虽然都不是重伤，但怎样也是见了血，当然这里伤口最多的肯定是未来自己，不过这却不是最重要的。
    “喂，你怎么做事的！”
    “对不起，刚刚不小心手滑了。”
    “不小心，你看，都出血了，怎么说？”
    除了“对不起”之外，未来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对不起就算了啦！”
    未来深吸了口气，小声断断续续地说着：“我，我不够钱赔……”
    “好啊，小子你会不会道歉！这里这么多人，你想找打是不是？”
    嫌对不起没用，不说就是不会道歉……未来在心底里叹了口气，默默估计了一下，大概要赔的钱数，还好是小伤。
    “那个……你们想要多少？”
    “什么想要多少！你会不会说话啊，”
    未来本来还想装装样子，可抬眼一看对方的样子，就一句话也不想说了。
    “你还敢瞪我！找死是不是！”对方不知道是天生脾气火爆，还是今天火气特别旺，居然说着就突然动手给了未来一拳，当即就打得他嘴角开裂了。
    总算有几个不想事情弄大的，开始把人拉了回来，有一句没一句地劝了一会儿，未来捂着脸、低着头一言不发，这态度确实也给了那些人，不想就此事了的理由，最后说了个不算过分，但也绝对合理的价钱。
    这个数算下来，是小半年打零工赚的钱了，如果当时未来说几句好听的话，或者做小伏低一些，可能情况也会好一点儿。
    可惜他自从渐渐可以打工养活自己，照顾家里的时候，就变得越来越倔强，能自己扛下的就从不会妥协。强大的人似乎都喜欢依靠自己，也许那时候的未来，还在崇拜着强者，或者是在努力希望自己，有一天可以变成真正的强者，而忽略眼前——
    他还没有考上大学，他的命运并没有因为自己现在的努力，有过任何实质的改变。他其实很需要用心计划每一笔花销，只是人在年轻的时候，都是不懂得妥协的，不到穷途末路，都不愿意直面自己的过错。
    当然这些都是，未来出来准备去取钱的时候，才渐渐觉察到的。而他那时，也并不愿意再回去交涉，只有把全身所有的力气，都倾注在了双腿上，奋力向前，冲了过去，也许这是当下唯一有效的发泄方法、他不想抱怨、不想哭，因为他知道，这个世界从来都不是公平的，也不是美好的，索性的是他的生命中，还有一点点微弱的希望，有一天可能会得以实现的梦想。
    只可惜，从梦魇的后巷跑出来，可能心里想的事情太多，或者是当时什么都没有再想了。未来一个不留神，就撞到了一人身上，因为力道过大，两人都被撞开了好远。
    “喂，你怎么回事啊！没长眼吗？”同样的口气，类似的台词，今天还要再出现几次。
    未来扶着额头，觉得眼前都是花的，挣扎着却直不起身来，发泄似地大声回了句：“怎么，你又想要赔多少！？”
    “什么？”对方好像没听清楚，不过也不在意，接着骂了句“神经病！”
    “vinson你没事吧？”
    未来的眼前还在冒着金星，不过听声音对方好像又是不止一人，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
    “怎么了，vinson！没事吧，这怎么回事？”
    还在陆续地有人过来。
    “谁知道啊，我们刚下车，这小子突然就冲了出来。”
    “算了，我没事。”事主终于开了口。“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场子大门口都能出这种事情。”
    果然有人走了过来，“喂，小子，你怎么回事啊？”说着，手就覆在了未来的肩上，却被缓过来的未来一把甩开。
    “别碰我！”
    “小子，你找打是不是！”那人被甩了一下，心里也火了，说着就准备动手。
    “住手。”这一声虽然不算高，却让那人乖乖放下了举起的拳头。接着几个人之前围着的那个事主，一步步朝未来这边走了过来，看看他脸上跟脚下的伤，很温和地问了句：“你受伤了？”
    “管你什么事！少假惺惺了！”未来抹了把脸，人也跟着直起身来。“我从来不需要什么人关心！”
    这话一出口，当事人还没做什么即时反应，反倒是他身旁的那些跟班，一个个都瞬间变了脸色，就在他们，马上就要冲过来教训人的前一秒，忽然有人叫了声：“小未，怎么是你！？”
    未来仔细一看，是之前跟自己聊天的那个大哥。那人几步挤了过来，上下打量了未来一会儿，转头对那个看样子像是老板的人说：“vinson这里面可能有些误会，这孩子是临时请来的，人不错的，误会，误会，你别介意啊，别介意……”
    一边赔笑，一边看对方没有发作，就把未来强拉到一边，沉声质问着：“你怎么搞得啊！知不知道他是这里的老板啊，不想做了，是不是！”
    见未来低着头，不愿说话，又继续追问道：“没事出来瞎跑，你是有精神病啊？还有你这身上是怎么回事？”
    那个人看未来咬着嘴唇，连肩膀都有点微微颤抖，也有些会意，拍了拍他的背，轻声问道：“怎么了，是有人欺负你？”
    这一问，果然让未来抬起头，直盯着对方，眼中满是挣扎。
    “真有人欺负你？”
    未来摇了摇头。
    “别怕，nightmare虽然是夜场俱乐部，但还算规矩的，而且vinson也是个很讲道理的好老板。”
    “真的？”
    “真的，跟我说说，出了什么事吧。”
    未来这才把刚刚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那人听后，笑着摇了摇头，“哎，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呢。不过你还小，有不甘也正常，你等下，我去跟vinson说说。”
    那人走过去，俯着身，贴着那个叫vinson的人耳边，说了一会儿。只是这一段时间，vinson的目光都一直，越过众人紧紧盯在未来的身上，那目光并不凌厉、也没有责备的意思，但被这样看着，还是有些尴尬，又不好怎么样。想到之前，自己确实有些失礼，只好又把头低了下来，垂眼看着地下。
    “小未，怎么样我说是小事吧。”不一会儿，未来的肩膀又被人拍了一下，“刚刚你说的那事，不用负责了。”
    未来抬起头来，眼中难以掩饰的激动与惊讶。他体会过的冰冷太多，曾经也有很多人不止一次地，在他耳边提起过温暖，但是那都是说大于做的，真正能够让人感到温暖的作为，这十几年来又真的体会过几次？
    “走吧，我带你去医院，来啊。”
    “那……”未来望了远处的那个男人一眼，见他已经要转身走进去了，有些不好意思地，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哎，不用了。Vinson不会介意的，他是好个人。”
    直到那人拉着起未来，举步向前之际，未来才释然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从医院出来之后，那人居然还又另提了一笔钱给了未来。
    “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未来摇了摇头，“这个我不能要。”
    “收着吧，是Vinson让我给你的。”
    “啊？”
    “不然你以为呢，我虽然对你印象不坏，也明白勤工俭学的难处。不过还不至于为了这个，就拿钱资助别人，要不早就倾家荡产了。”那人见未来有些尴尬，又拍了拍他，安慰道：“但对他来说还好，没事儿。”
    说着又把钱塞了过去，“小未，上大学一定很不错吧！”
    未来到底还是没有再推辞下去，却还是觉得，这所有的事情，未免太过戏剧化了——这些都是真的吗？
    “我还没有考上……”
    “呵，是啊。你看我问的，”那人笑得有些不太自在，“不过有书可以念，很好啊！不用像我们这样，十几岁就出来提刀砍人。”
    临别前，还不忘叮嘱了句：“好了，我也该走了。以后不要再去俱乐部打临工了，那里不适合你。
    好好加油吧，我要是有个弟弟，也想让他像你一样，去念书、上大学以后有个体面的工作。”
    未来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默默地心里点了点头。
    其实那时的他们都忘了，这世上没有什么是绝对的，当混混砍人不一定就无可救药，上大学也不一定就真的可以改变命运。
    回到家时，已经是将近凌晨了，未来打开房门，轻手轻脚地换了鞋，放好东西，刚准备回房间躺下休息，一声很是疲惫的询问传了过来，像是一宿没睡的样子，“回来啦？”
    未来转身推开另一道房门，“怎么还没休息，又不舒服了吗？”伸手帮床上的人，向前拉了拉被子，“要不要喝水？”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对方拉着未来的手，望着，忽然眼角一亮，“你脸上怎么了？！跟人打架了？”
    未来笑了笑，“没有，是我不小心撞伤了，你别担心了。”
    “你从来都不会跟我说实话，连个谎都不愿意说好……”
    “真的没有，爸爸”未来还在笑着，他现在的心情真的很不错。
    “都是我，连累你小小年纪，就要去受这种罪。”床上的人自言自语地抱怨着。眼前却有一沓像是钞票的东西，一晃而过。
    “爸，你看，我以后不用那么辛苦了。”
    “你哪儿来这么多钱！？”
    未来看他明显有些着急了，忙把人扶着坐起来，简单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你没骗我吧，真有这样的事？”
    “是真的，爸爸。”其实就算到现在，未来自己也是太敢相信，但还是忍不住微笑着，开口解释。“不会有什么其他事，况且这笔钱，对他们来说应该真的不算多的。”不过已经够自己大学第一年的学费了。
    看着儿子正在兴头上，自己也不忍心多泼冷水，未父轻轻摸着他嘴角的伤，也跟着微微笑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又握住儿子的手，有些哽咽地说了句：“阿来，原谅爸爸。”这一声中包涵了多少的自责与愧疚。
    “你又来了，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对不起。”未来伸出食指，抵在爸爸的嘴角上，向上提了提，“我要你开心，多笑笑，这样病才会好。”说着，自己也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好，还是我儿子笑起来最好看！将来到了大学，肯定多得是女孩子来倒追。”
    “哈哈哈哈哈”虽然是随口说来的闲话，但未来还是开心地笑了，“想吃什么早点，我去买，烧卖好不好？”
    “不用了，你快去休息吧。”
    “没关系。”未来起身，看着已经开始微微泛白的窗外，“今天是好日子，我不困。”
    有梦有希望的日子，就算再多的困难，都还是可以继续前行，因为会知道方向在哪里，而且终有一天一定可以到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