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琴音恋人
    “公子可是吾知音否？”
    那人就这么问了一句，看到李唯卿吃惊的目光也没有停下，他优雅的走到琴边，躬下身，把手从李唯卿脖颈边伸下，抚上了琴弦。手指弹动，竟然就是刚刚李唯卿弹的高山流水。
    他现在的姿势就像是把李唯卿拥在了怀里，自己的颈窝信任的搁到他的脸边。从李唯卿的角度看去，他薄唇微微抿着，眼角带着温暖的弧度，像来凡间游玩的仙人那样俊美无铸。
    一曲终了，齐世晴却没有放开李唯卿的意思，嘴角仍然含着笑，看着李唯卿瞪大的眼睛，颇有些打量的意味。
    齐世晴心里是有些吃惊的。
    他本来是抱着玩一玩的心情走进店来的，如果里面弹琴的人面相看得过去就带回宫里，如果实在不顺眼就当萍水相逢也不错，毕竟市井里懂琴的人并不多，精通音律的更是凤毛麟角，可这人不仅琴弹得流畅，还能把固定的音律改变一通，并且改得别具一格，实在是不多见，认识一下也未必不可。
    可他没想到进来便看见的是一个国色天香的美人，身上每一处都美得恰到好处。这美人与宫里那些满是脂粉的嫔妃不同，他身上带着一股书墨的清香，透出的是一种自然的美。
    齐世晴心里觉得贺小天已经是人间绝色，可没想到还能有更有魅力的人。相比艳丽，他或许更喜欢也更欣赏这个人的这种清纯感。
    齐世晴这边在心里思量着强制半搂在怀里的人，却不知道在李唯卿心里翻起了怎样的滔天巨浪。他从没有正面清楚的见过当今圣上，但他却清楚的记得当时远远看的那一眼里，圣上有一双眼角斜挑的眼睛，透着伪装的温柔。
    虽然当时那一眼李唯卿觉得圣上的眼神很温柔，但是经过了这么多的事情，那温柔早已模糊，只听宫女们常悄悄的讨论圣上的眼睛太过于冰冷，便在意识里记得了。
    李唯卿无数次都在夜里梦见一双斜挑的眼睛，冷冷的盯着他，把他拉进噩梦的皇宫里，再也不放他出去。而那双斜挑的眼睛现在就出现在他眼前，长在一个俊美温柔的男人脸上，十分平和，并没有圣上眼中的冷漠。
    “公子可是吾知音否？”那男人贴着李唯卿的耳垂又问了一遍，仍然是笑着，声音颇有磁性，呼出的气息弄得李唯卿有些痒。
    “小生怎知自己是不是公子您的知音？”不着痕迹的往前靠了靠，李唯卿尽可能的离开男子圈着他的手臂，“公子一看便知是大富大贵之人，岂是小生这种普通百姓高攀得起的？”
    察觉到李唯卿的避让，男子知趣的放下手，绕了半个圈子走到琴的对面，也不嫌脏的席地而坐，与李唯卿面对面，用胳臂撑着脸。
    这样一来，李唯卿更清楚的看到了男人的整个脸，他的面部线条是有些柔和的，但是下巴略微削尖，显得他并不阴柔；薄薄的唇让他的气场有些改变，透着一股威严而非开始的随和；与李唯卿和齐世清有些塌的鼻子不同，他鼻梁像胡人一样高挺，再往上，是他脸上最抢眼的眼睛，斜勾的眼角让李唯卿莫名的熟悉，不由自主的想要远离这个男人。
    察觉到李唯卿明显的打量的眼神，齐世晴也不恼，甚至还主动把额前的碎发拨开，方便李唯卿看得更清楚。他一双眼睛仍然带着笑，视线却悄悄的在李唯卿打量他的时候不动声色的观察着眼前的美人。
    看到齐世晴拨开头发的动作，李唯卿立刻便反应过来是自己的目光逾越了，向来遵守礼法的他不免有些窘迫。
    “是小生无礼了，望公子海涵。”李唯卿连忙朝他福了福腰，却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行的是妇人和怜人小倌的弯腰礼。
    齐世晴看到他行的礼明显怔了一下，却只是一闪眼神便掩饰了过去。这样也好，怜人是很懂那方面的，也不用他多说，只是不免有些失望，恐怕眼前这看着清纯的男子早已不洁了。
    “在下姓文名青，公子不必如此疏离，称我文青便好。”齐世晴把自己名字去掉了偏旁当作化名，“恕在下失礼，可否知道公子之名？”
    李唯卿本来想要拒绝，抬起头来却看到齐世晴正直勾勾的盯着他，斜挑的眼睛里竟然满是好奇。在酷似圣上的眼睛里看到好奇，的确是难以拒绝的，犹豫了一下，李唯卿还是开了口：“贱姓李，名唯，唯一的唯。”
    “我能称你‘小唯’吗？”齐世晴眨了眨眼睛，笑意不减。
    “可、可以……”
    “愚兄听你弹琴，只觉得音调醉人，不像普通的市井之人能做到的，小唯你是琴师？”齐世晴委婉的问，并没有直接问李唯卿是不是怜人，虽然猜得八九不离十，但他还是给足面子。
    “不是……我只是一介书生。”李唯卿并没有察觉出齐世晴话语里的试探，只是老老实实的回答问题，“我父亲是戏班里的旦角，我只是小时候就跟着他学弹琴，略懂些皮毛罢了。刚才也只不过是有感而发，献丑罢了。”
    “原来你是书生，难怪感情如此丰富呢！那小唯以后可要继承父业？”听见他父亲是戏班的人，齐世晴便明白他那怜人一样的行礼姿势就是小时候学来的。听他说自己并不是怜人，齐世晴竟然觉得有些开心。
    “文青大哥说笑了，我哼哼小调还行，唱戏根本就不会，以后能帮父亲写写唱词，弹琴伴伴奏便是不错了，继承父业的话……估计那戏班要不了多久就垮啦……”想到自己进宫以前构思的未来，李唯卿忍不住笑了起来，语调也随和了不少。
    李唯卿的笑只微微露出一点牙齿，不像大家闺秀哪般矫揉造作笑不露齿，也不像那些市井笑得看见后槽牙，气质说不出的迷人，连齐世晴这样自律的人也忍不住心跳。
    “原来如此，我也小时候跟着母亲学的琴，一直喜爱，刚才被你的琴声吸引，便前来寻觅知音，看来在下突兀了，小唯莫要责怪。”
    “文青大哥说笑了，我怎会责怪于你，是我反应大了些？小唯还要求文青大哥莫要怪罪呢！”不知是不是相同喜好让人亲近的原因，李唯卿觉得眼前这个人出奇的随和，淡忘了对他那双眼睛的恐惧，便也不再拘谨，“能被文青大哥当作知音寻觅，真是太抬举小唯了！”
    “哈哈哈，小唯本就是我的知音，可不是什么抬举呢。还有，这怪过来怪过去的哪里来这么多罪过啊，又不是皇宫里，没有那些繁文缛节。”齐世晴也露齿一笑，手指摸上琴弦，“看来你我二人结缘于这琴，它可真是红娘！你我二人岂能让红娘流落在外呢？”
    说完，齐世晴扭头对柜台上昏昏欲睡的小二喊道：“小二兄弟，麻烦你帮我把这琴包起来吧，我买了。”
    听到有人说要买东西，小二立刻清醒过来，但看到齐世晴指的琴，面露难色：“这位公子，这琴是老板娘亲自做的，不卖的……”
    李唯卿听小二这么说，便知这琴八成是珍珠阿姨给自己父亲做的，如果让这小二再说下去迟早会扯出父亲引来珍珠，那时候自己身份可就暴露无疑了。
    有些慌的看了小二一眼，李唯卿连忙拉住齐世晴的手臂：“文青大哥，有缘是我们两人的事情，这琴只是一死物罢了，不必如此上心。这里不太方便，我们换个地方聊天，如何？”
    齐世晴感到手臂上传来的温度，低下头去，见李唯卿的手正握在自己的小臂上，指甲修长又修剪得很整齐，手掌比自己的要小一些，骨节也不显突出，看着很舒服。
    察觉到齐世晴的目光，李唯卿这才发现自己握着他的手臂，怕他误会又难以开口，只能尴尬的握着，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文青大哥？”
    “既然小唯想换个地方聊就换吧，这里的确不适合我们谈知音之话。”听到李唯卿带着询问的话，齐世晴立刻便发现自己正盯着他的手看，他抬起头来，看着李唯卿笑了一笑，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我有个常去的酒楼，那里环境清幽，不会有人打扰到我们。”
    “好……”
    齐世晴明朗的笑容让尴尬瞬间便消失，看着他俊美的脸，李唯卿呆了一下，颊便泛起了红，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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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竹楼。
    竹楼是京城最有名气的酒楼，跟它的名字一样，四周都种满了云竹，鸟雀的叫声也十分的悦耳，而且并没有皮肉生意，来这里的都是些文雅书生，的确也少有那些需求。
    李唯卿很小的时候就听过竹楼的名声，可是父亲是怜人，是不允许随便进入，况且竹楼的费用有些高，尤其是包厢，他通常情况下是付不起的。
    “文青大哥……这里很贵……聊天随便找个普通饭店就可以了，不要这么破费了。”
    “小唯不必想到为我省钱，只要舒服就可以了。”齐世晴看着他笑了笑，笑容还是很和煦，“这里环境很不错，适合你的气质。”
    “可是……”
    “小唯。”齐世晴看着李唯卿的脸，收起了笑容，表情很郑重，“不要拒绝。”
    李唯卿听到他的话，眼神闪了闪。
    此刻的齐世晴，不再显得温柔，隐隐的透露出他深藏的霸气。开始他努力隐藏的气势终于隐藏不住，从他的眼睛里溢了出来。
    “进来吧，我订的房间。”齐世晴盯了李唯卿一会儿，见他只是垂着头没有反对，就自然牵起他的手往里走去，“你一定会喜欢。”
    从齐世晴的穿着来看，李唯卿猜他应该是个商贾人家的少爷，在竹园订个普通的包厢肯定没问题，可没想到，他订的竟然是竹园最贵的一个房间，靠着酒楼周围最大的一片竹林，绿色的砖瓦更是赏心悦目。
    “喜欢吗，小唯？”齐世晴凑过去，在发呆的李唯卿耳边轻轻的问。倒不是他故意在李唯卿敏感的耳边发问，他们的身高差让齐世晴的最刚好够到他的耳朵。
    “喜……喜欢的……”
    “我很喜欢这里的竹子，总是透出一股清香，那么淡雅，一点也不显得庸俗。自古，诗人们都喜欢用竹子自喻，它那劲节的气质的确让人着迷。”
    齐世晴拉着李唯卿做到房间的圆桌上，没有再用令李唯卿心慌的眼神注视他，而是转头看向窗外的竹林，俊美的脸上还是带着不太变化的微笑，但复杂的眼睛里却能看到明显的倾佩。
    “记得嵇就是在这样的竹林的写出了很多流传至今的名曲。”一直沉默羞怯的李唯卿突然接话了，还轻轻的哼起了嵇康的另一首琴调，手指还打起节拍，脸上的嫣红也消失了。
    “你竟然听过这首曲子？！”齐世晴转过头来，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喜，“虽然是嵇康所作，但这首曲子并不出名，有一段时间还失传过，宫中的琴师大都不会呢！”
    “听说这曲子是嵇康写给自己年轻时错失的情人的，当时听见便深深的记得里面的感情……调子便也记下了。”李唯卿难得的笑起来，看向放在琴按上的琴，“反应屋里有琴，如果文青喜欢，我这便弹与你听吧。”
    李唯卿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亮亮的，完全没有开始的畏缩，就像一只蛹完成了羽化，彻底变得动人。他走到琴前，手指弹动，便流出了一串美妙的音符。
    齐世晴坐在原位上，手习惯性的撑着额头，斜挑的眼睛半搭着，遮住了一些他自己都不太明白的目光。
    他用空着的手把壶中的茶水缓缓的倒满杯子，一片茶叶漏了出来，随着水流旋涡慢慢的旋转。齐世晴看着漂浮在茶水面上的白气，闭上眼睛，轻轻的嗅了嗅清新的茶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