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桓依三弄
    皇城的街道很干净，每天都有专门的人会很定时的把它们清理好。因为夜市的缘故，来不及散去的摊贩仍然在叫卖，早晨也还是很热闹。一些主妇都这个时辰出来采买这一天的食物，街道上一时间还是如夜市哪般人头攒动。
    “想不到皇城里这么热闹。”
    一个身着蓝色锦衣的公子轻握了一下手中的扇子，没有打开它的意思。他身边的随从稍微有些躬着腰，在一步远处于跟着他。
    虽说皇城里富户很多，但是像这样温文尔雅的就少之又少了，大多数纨绔公子都是飞横跋扈的。加之那公子本来就身形修长，相貌不凡，引得一路上男女老少都悄悄打量。那公子也不觉得不自在，照样像普通人逛街一样慢悠悠的走。
    “难得今日不早朝，可要逛舒服了再回去。”蓝衣公子微微眯了下眼睛，本就斜上的眼角挑了挑，把声音压低了些，“赵喜，你不必拘谨，虽然你是新来的太监，但应该不至于怕朕至此吧。”
    “是，皇……公子。”赵喜小声的回答，他哪能不怕啊。
    做皇帝的近侍是个好差事，可是也是容易掉脑袋的差事，以前伺候皇上的刘公公可是深得喜爱，可不知怎的突然就没命了，后来宫中传言是皇上亲手杀了他。
    “别到哪儿都躬着腰。”齐世晴揉了揉眉心，“怕别人不知道你是奴才不成？”
    这近侍胆小不是坏事，至少他不会自做聪明干出背叛主子的蠢事儿，但是这胆小得过头了也的确很烦。看来回去有必要再换一个了。齐世晴叹气，如果不是从小伺候他的太监死了，他也不会一次又一次的换近侍，上次还换了个吃里爬外的。
    “公子，往前是文气街了。”见齐世晴叹气，赵喜又是一阵心惊肉跳，“是些卖古物字画的地方。”
    “古物字画……可有卖乐器的？”
    “有的，整个皇城的高雅玩意儿都在这街里卖。”
    “那就去看看。”齐世晴用扇子拍拍右手手心，懒得再搭理背后那个畏畏缩缩的太监。
    文气街，街如其名，的确很文气。
    与好吃街的大声叫卖和食物飘香不同，文气街里始终有一股书墨的香气和琴弦拨弄的声音，让齐世晴觉得身心都一股舒爽。
    齐世晴的娘亲是前朝皇后，出身在书香门第，最喜欢的就是琴。在先帝还是太子的时候，她就是太子妃，相濡以沫了十几年后封后，先帝虽然更喜男色，但是从不冷落她，她不争宠，还能把后宫管理得十分有续，以至于先帝只封了他一个皇后。只可惜她命不长，在齐世晴十三岁时便过世，谥号琴后。
    有这样一个喜欢琴的娘，齐世晴对琴的喜爱便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当时他喜欢上贺小天就是因为看见他抚琴，琴音美妙，误以为他是知己，便很快将他娶回去封了天妃，谁知贺小天其实只是略懂皮毛。虽然如此，齐世晴也觉得贺小天貌美清纯，比宫中原来的嫔妃出色许多，故一直宠爱，不过要是扯上爱……这不好说。
    好像想得有点多了……摁摁眉角，齐世晴回过神来：每次看到琴就要多想很多事情。
    文气街有些长，两人走了一段时间，还未看到尽头。可能是市民多不“文气”的缘故，这里的人并不多，谈不上拥挤。齐世晴走走停停，买到几本前朝的手抄本，还买了个中意的墨砚，虽说宫里根本不缺这些东西，但是自己买的味道浓些。
    “公子，前面就有琴行了。”赵喜拿着齐世晴买的东西，仍然规矩的跟在后面。
    “恩，你可知哪家最好？”齐世晴问，“市井的琴行没有太多精品，要看就直接看最好的。”
    赵喜指了指一家店：“珍珠琴行是个叫珍珠的女子开的，据说她年轻的时候是宫廷琴师，出宫了便是开了琴行，是这京城里最好的。”
    齐世晴点头，也没说什么，仍然慢悠悠的踱着像赵喜指的方向走去。
    才走到门口，便听得屋里传出一阵悠扬的琴声，不用仔细听也知是钟子期俞伯牙的高山流水。那琴声的调子并不如宫廷里弹得那般高亢，甚至还带了点柔情，没有那种遇见知音的澎湃之感，但是听起来却说不出的舒服，就像在惆怅知音将来会离去，又像在诉说挽留之情。
    赵喜见自家主子停步了，也不敢走，只有陪他听这首曲子。赵喜是个太监，哪里精通音律！开始走了这么多路本来脚痛，现在想说服主子找个地方坐坐歇脚，可偏偏主子还一脸的震惊和陶醉的听里面的琴声，杵在门口不往里走。这听得像要他命似的。
    里面的人用一个上扬音结束了整个《高山流水》，突然的高调也把齐世晴从陶醉中震醒，可又觉得意犹未尽，那琴声也像余音绕梁似的盘旋在他脑海里。往里看了看，似乎看到店里一架琴边坐了一个白色的身影，微微的侧着头，看不清脸，一头长发铺在地上，很是美丽。让齐世晴有那么一瞬间的愣神。
    --------------
    一个时辰前齐世清出征有一段时间了，李唯卿没有他的帮助不敢随意出宫，还好有小六陪着，到也不至于闷，小六虽然是个小乞丐，却有趣得很，肚子里装着不少趣事，见李唯卿闷了就讲给他听。
    宫女们都聪明，虽不曾见过宫里有小六这个人，但她的宫籍是齐世清亲自命人送来的，也不多嘴。
    可是小六的腿是断的，完全愈合要不少时间和药材，那天齐世清命人送了不少药材过来，却也撑不到她腿好完。这药见底了，李唯卿也没办法在太医院拿到，只有打主意自己到街上去买，所幸药方他是有的，随便找个药店都能抓药。
    再次溜到城门口，李唯卿小心的四处张望，心里还是有些没谱，被抓到就是二十鞭子，他还是挺害怕的。踮起脚尖，他缓缓的朝城门移动，见那看守睡得挺香，心里窃喜，却不想一脚踩到了石头。踩到了都不是那么倒霉，倒霉的是磕到脚心，痛得李唯卿叫了一声。
    石头弄出的声音不大，不够弄醒那看守，可那一声痛叫够了。看守一睁眼就看到在门边呆住的李唯卿，见他面色白净清秀，一猜就知道他是后宫哪个嫔妃，看这阵势是要出宫。
    “你是哪个宫的娘娘啊？这宫门不能随便出的。被逮到可是要挨鞭子的。”看守搓着手向他走过来，“那鞭子打在身上可疼了。”
    李唯卿全身一抖。看守继续笑着说：“娘娘可是皇上不来临幸寂寞了？”
    他的确不临幸我但是我不寂寞。李唯卿心想，看着那看守满脸的淫色，只心里暗叫不好。
    “出宫找乐子多危险啊，不如咱们一起乐吧。”如李唯卿所料，这看守果然是想。李唯卿本来就紧张，这一来更被吓得牙齿都在打颤了，还好他脚还听使唤，也来不及想小六药的事情，站起来就跑。看守哪里肯，伸手就来拦。
    “啊啊啊啊啊啊！”
    就在李唯卿即将被捉住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看守的惨叫，他条件反射的回头，一滴鲜血便擦过他的睫毛打到了脸上，火辣辣的一痛。可是他连闭眼都忘记了，只呆呆傻傻的盯着城墙上站着的人。
    白色的衣，白色的发，白色的瞳孔，连皮肤也是不健康的白皙。
    “你是男后李唯卿吧。”那人面无表情，没有焦距的眼睛似乎对着李唯卿，“我是白凡，清王爷让我注意照顾你。”
    李唯卿愣了一下，随即吃惊：“是你！”
    李唯卿记起来了，那天余离咬了一口糖葫芦便回去买了一个说要带给“小白”，后来齐世清告诉他余离口中的“小白”全名叫白凡，是个白的几乎透明的人。当时李唯卿并未上心去记，但现在看来就是眼前这个人。
    白凡并没有再同他说话，只是从城墙上下来，走到看守的尸体边，从他背上取下一件物事，李唯卿仔细一看，发现那是一块薄薄的圆形刀片，中间空了两块，剩下的是修长的流线型，中心有个孔，刀刃闪着寒光。想必就是他的武器了。
    白凡擦干净刀刃上的鲜血，把它收回袖中，抬起头感觉到李唯卿还杵在那儿。
    “你怎么还不走？”白凡皱眉。
    “我？我可以走吗？”李唯卿吃惊不小。
    “我就是来放你走的。”白凡指城门，“日落之前必须回来，要不然没人放你进门。”
    白凡的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不过李唯卿脑子因为刚才的惊吓有些迟钝，半天才反应过来。
    “谢谢！”
    白凡也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示意李唯卿赶快走。
    京城他本来就熟悉，加上白凡只让他天黑前回去，不再担心回城的问题，就格外的舒心。
    李唯卿买了药材，便朝文气街走去。因为没有学唱戏，他自小便学琴，当时整个京城，就只有这一条街里有卖琴的，他有事没事儿都往这里跑。如今进宫一段时间，练琴到是落下了，想着平时也无聊，买张琴回去也能打发时间。
    “珍珠琴行”是这街里最好的一家琴行，李唯卿的父亲常年在这里买琴，而他的第一把琴也是来自这里。父亲与这里老板关系不错，自他学琴以来，每次在这里买琴，珍珠都是亲手调试了弦才送来。
    珍珠是认识他的，自然也知道他现在是男后，不过还好她不常在店里。
    李唯卿走进琴行，看见一个伙计昏昏欲睡，见来了客人，只说让他随便看，有喜欢的琴可以试弹。李唯卿扫视四周，见台板上放着一把红木的琴，上面熟悉的雕刻让他一眼就认出这是珍珠亲手制作，难怪会放在如此显眼的位置。
    心有些痒痒的，反正伙计也让他自己试琴，那就自己试吧。李唯卿想。
    盘腿坐到琴前，那熟悉的感觉又回到他身体里，似乎每处都充满力量。
    李唯卿的手指搭上琴弦，仿佛自然反射的拨动，自然而然的就流出一串动人的音符。李唯卿弹的是《高山流水》，音律里最出名的调。他知钟子期弹琴时应该心情高亢，可是此刻他却高亢不起来，想到齐世清他们几个对他的关照，内心深处总是流出温暖，几人就只见过一面，却都是对他那么好，尤其是齐世清。看他的样子也就十七八岁，关照自己就像哥哥在关照弟弟。
    叮叮咚咚……温暖柔和的曲调就像是齐世清的关心……思量至此，一曲终了，李唯卿却还没有从自己的琴境里走出来，只呆呆的盯着前方，目光有些涣散。直到一个人走到他跟前，挡住了他一些光，他才找回思绪，抬起了头。
    “公子一曲高山流水，动人通心。像是战国时那桓依公子。”那人逆光站着，微笑的看着琴边的李唯卿，“当得起一句‘转轴拨弦，桓依三弄’。”
    逆光里，那人的眉眼分明，黑发如瀑。
    他嘴角含笑，上挑的眼角勾起一个动人的弧度。
    “公子可是吾知音否？”薄唇微启，真真的像是一幅画。
    （见面啦见面啦！~＞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