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第二天早晨廉墨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全身都快疼崩了，动都动不了，那个腰感觉已经无限接近粉碎性骨折，他想用手摸摸骨头是不是断了，胳膊还疼得打不过来弯儿。
    突然想起来廉俊成给他讲过那些抗日战争中遍体鳞伤还要冒着枪林弹雨继续奋战的先驱们，他现在是深切地体会到了先驱们的伟大与光荣。
    他现在这点儿伤痛和人家掉胳膊掉腿儿实在是没法比，廉墨躺在那，琢磨着先驱们是怎么移动的，最后觉得就是靠着一股子精神头，一个信念，就为了把红旗插在高岗之上。于是他惦记好了“我得起来”这个想法，咬紧牙关，咔地一下坐了起来。
    江山推门正要给他送点饭吃，看他跟按了弹簧似的这么一下子吓得碗没掉了：“我的妈呀你弹什么，就听说过鬼压床鬼撞墙，您还遇上泰国鬼了，会推拿的？”
    廉墨疼得眼冒金星，实在是坐不住，慢慢又躺了回去。
    刚才他这一下把晚上长上的那点肉又给扯开了，倒是没流多少血，就是疼。
    “您用膳不？”江山把饭放到床头柜上，“裴大爷亲自下厨弄的，别看他北方人啊，煲汤技术跟广东那边差距不大，就是人家天上他地下那点儿事儿，你喝着，我出去了啊，别说我说的。”
    廉墨躺在那，睁着眼发愣。裴力焕不会哄着人说话，还是得江山上，江山使出了浑身解数一会儿进去送碗水一会儿送碗面一会儿送碗烤鸭片，进去一次讲一个笑话，最后厨房碗都用完了廉墨还是那个半死不带活的操行。
    第三天早晨起来大概就都恢复过来了，好歹行动是没什么问题，廉墨就回了宿舍住。
    这回江山憋住了劲儿，也凭借着革命先烈的那股子精神驱动法什么都没跟邹雪臣说，他那么个碎嘴子死张八能守口如瓶不光比登天难，还特别容易把自己憋死。
    廉墨说家里有事，没提住江山家的那茬，谁都没多想也没多问。
    几天之后，导员把实习相关表格发下来，廉墨偷偷填了个最远的异地实习，黑龙江。
    医院不差，位置略远，导员就知道没人愿意去，特意给俩名额放在最底下。廉墨成绩挺好，导员也知道他是本地人，等看见他挑了个最没人乐意去的那个地方，注意到北京市内还有个名额就提前勾上，偷偷给他留着，特意打了个电话给他。
    廉墨只是说家里有亲戚在那边，导员别的也就没多问。
    这是他第一次想远离这个地方。
    填大学志愿的时候玩的好的男同学都喜欢往南北两边跑，越远越好。生龙活虎的年轻人被这一次高考栓了十几年，太寂寞了，也觉得自己太无知了，那种男人喜欢走南闯北的流浪天性，对花花世界的渴望猛然爆发。另一种生活，另一种风景在向这些年轻人招手。他们巴不得从父母的怀抱里挣脱出来。
    他不是，他舍不得这个地方，他曾经想过在这儿老死。
    没失去过，就不在乎。
    廉俊成当初把他从孤儿院接过来，辗转了几天，火车上一路紧紧抱着他，敞军大衣，把他裹到怀里捂着，生怕他冻着。从来没人抱他抱得那么紧，他也没感受过那么温暖的怀抱。
    那时候他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家，第一次知道原来他家在一个叫北京的城市，有同宗一脉的父亲，慈祥的爷爷奶奶，没有血缘关系但对他很好的母亲，一个襁褓之中的妹妹。他改了江西口音，跟着邻居小孩学京片子，从很小他就开始帮着做家务，照顾妹妹，自己的衣服从来没麻烦过陈秋华，他因为当时普通话不标准，越发的不爱说话，这毛病一直到大都没改，但是一直在心里默默改变着，希望融入这个突如其来的家，这个突如其来的城市。
    以前的同学会在交流群里说话，他们在互相问各种兼职信息，期末考试能不能过，有没有找到朋友，放假了约出来聚会。两年没对他们造成什么影响，还是那么单纯的一群学生。
    一个词汇的产生依托于它的反义词，有人单纯，就有人卑鄙。
    廉墨看着手里发下来的实习通知，他第一次想跑，巴不得回江西，去海南，跑到台湾西藏新疆等等一切远离这的地方，这地方太小了，他怕哪天走在街上，会碰到李灵，薛妍，裴天，李道洋，也怕碰上裴力焕和江山，怕所有创造他伤痕，了解他伤疤的人。
    好在中国很大。还容得下他找个地方，重新开始。
    实习散伙那天晚上一个宿舍的出去喝了顿酒，学医的一般都得考研，肯定还能见着，就是在一屋里住着的机会可没那么大了，一住就是两年多，互相怪舍不得的，喝的都有点高。
    扁伏那家饭馆算是有点起色了，邹雪臣和江山的关系也逐渐牢固，陈洪涛在游戏里头从账号到技术都已经算是个叱咤风云的角色了，最近没事一有联赛他就跟着去打，陈洪涛这人平日里猥琐没气场，一到了赛场上那真是大杀四方无人能敌，看的台下观众激动不已，都有蹦着叫唤了。听陈洪涛自己说他已经不准备实习了，想好了，打算加入一个职业战队，对方已经抛出了橄榄枝，他也打算赌一把，不问前程，但求潇洒。
    每个人的生活都向着自己期待的方向行进着，廉墨却觉得自己的人生无时无刻不在倒退。曾经陈秋华带他算命去，算命的说他命比纸薄，陈秋华气急败坏，相面钱也没给，上去就是一个大耳瓜子，骂骂咧咧地牵着他就走了。
    现在想想，也许算命的说的对吧。
    临走那天他谁都没告诉，宿舍家里都不知道他异地实习这茬，直接把东西收拾好了，从宿舍坐火车奔了黑龙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