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阳光、碎片 (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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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星期天一早,我对父母说:今天我和同学一起复习功课,中午不回家吃了。走出家门的时候,我背上书包,里面胡乱装了些教科书。
临走的时候,爸爸问我去哪个同学家,我脱口说出“楚泠”,紧接着又忙不迭地胡乱说了两三个同学的名字。爸爸嗯了一声,似乎没觉察出什么。
最近,爸爸总在忙他的律师业务,妈妈成天看电视打麻将。在我看来,父母简直昏聩到了极点,我随便说句瞎话,他俩都会信以为真。
我来到芳×里小区约定的地点时,刚刚上午八点半。楚泠比我来得更早,他站在花坛上,向这边张望。彼此目光相对的瞬间,我和他同时点点头。也许,这就是心有灵犀。
——然而,事后的发展证明,楚泠完全看错了我,也爱错了我。我根本不配拥有爱情。但这些都是追悔莫及的后话。
楚泠说,今天的约会由他来安排,还掏出他的钱包给我看——里面,色泽醒目的百元大钞总共12张。我充满感激地点点头,对他说,今天的一切,包括我的身体,都完全交给你啦。
楚泠带着我,向离他家越走越远的方向坐了三站公交车,下车后带着我拐进一个路口,那里有个不大不小的旅店,门面很干净。楚泠牵着我的手走进大堂,对前台服务生说:两个人,开一间房。
“多少钱……两个人一天……一间房。”我忙不迭地问道。可我一开口,舌头就打结,结结巴巴地吭哧了两句,我已满脸通红。
“手续办完了,我们走吧!”楚泠向我很温柔的一笑,“你看,价格都写着呢,普通房间,就算住一天一宿,才一百多,比吃必胜客可能还便宜点呢!”说着,他指着前台旁边墙上的价格板,我侧过头扫了一眼,忽然发现那个前台的女服务生,似乎在用异样的目光看我,顿时,脸上又是一阵发烫。
来到二楼的房间,我把门关上,从里面插上插销,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和楚泠相视一笑。“刚才走得太快,出了一身汗!”说着,楚泠脱下了短袖运动衫。
小麦色的肌肤,肌肉线条分明的身材,配上那张五星级帅气的年轻面庞……在我看到楚泠裸体的瞬间,我的心仿佛通了电。我的下体一下子挺了起来,我下意识地用手抻了抻裤裆,似乎想让紧绷绷缺乏弹性的牛仔裤,能够松动一些。
我的目光,迅速将楚泠赤裸的上身扫瞄了一遍,最后,停落在他的左胸。那条暗红透紫的伤疤,大约十厘米长,就像一条既丑陋又吓人的大蜈蚣。我就这样凝望着他,良久,无言。
“不要紧的,我现在,早就不介意被谁看到了。”楚泠拍拍我的肩膀,率先打破僵局,“从小学四年级,一直到初中,我一直害怕别人看到我这条伤疤。一到夏天我就很紧张,尤其是刚换上短袖的时候,我生怕衣服太薄,那条伤疤颜色这么深,我生怕即使隔着衣服也会被人看到。而且,自从我11岁,妈妈和爸爸正式离婚之后,我跟爸爸搬到外面去住,原来的房——二室一厅,在爸爸坐牢的时候拆迁分的——产权归在妈妈的名下。那几年,我和爸爸洗澡不得不到公共的澡堂,每到洗澡的时候,我就恨不得找个地缝一头钻进去,因为很多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前胸的伤疤。那时候,我甚至有过将近两个月不洗澡的纪录。怎么样,够疯狂、够白痴吧?”
说到这里,楚泠望着我笑了,笑得那么自然。
“长期的心理包袱一旦得到解脱,回首往昔的种种煎熬与拘束,往往会觉得自己当初钻牛角尖很可笑……那些以开放、乐观的态度面对生活的人,他们的人生,差不多都有个共同的主题,那就是:不断地发现自己、释放自己。”这段话,我曾在一本心理学课外书中看到;此刻,我一下子回想以来。我觉得这段话用在楚泠身上,再贴切不过。
“那你的伤疤,到底是怎么弄的,可以把全部经过都告诉我吗?”我的手,反复捏弄着楚泠肩膀的肌肉,又时候故意稍有些用力,明知道可能会把他捏疼,“楚泠,我真的很想知道喔!你说的一切,我肯定不会告诉任何人的。你不会信不过我吧?”
接下来,足有两个多小时,楚泠对我,讲述了他过去的一切。
——在说这些之前,我也脱掉了上身的背心,任由楚泠在我那刚开始锻炼不超过一个学期,虽已开始变得结实但还没长出多少肌肉的胸膛和肩膀,轻柔地抚摸、亲吻。
在楚泠讲述自己过去的过程中,我和他一起赤身躺在床上,我把他的左肩贴近前胸的部位当作枕头,他的身体,枕上去真的好舒服。我的脸,还有嘴唇,正好贴着楚泠左胸的伤疤。此刻,我觉得那道疤痕一点都不丑陋,反而很性感,甚至简直可说是画龙点睛的神来之笔——尽管我很清楚,任何人胸前用刀划出这么长的伤口,都会疼得要命。
楚泠的爸爸楚开科,生在一个所谓的书香门第,父母都是中小学老师。在文革中,楚泠的爷爷奶奶险些被打成反革命,此后越发胆小怕事,对楚开科管教得很严,处处要他老实守本分。在恢复高考那年,26岁的楚开科,考上了某大学的中文系。当时楚泠的爷爷,对此反而很担忧,总觉得学中文、搞文字工作,一不留神就会犯大事——自从1957年“反右”以来,这方面的教训,实在太多了……
楚泠的妈妈杨某,是个相当漂亮的女人,她的家离楚开科所在的大学很近,但她不是大学生,是个郊区农家的女儿。郊区的菜农最苦最累,种菜远比种粮食累得多,在计划经济加城乡二元户籍制度下,简直就是当牛做马,而且和“非农业”户口的城里人相比,纯属二等公民。在森严的户籍制度下,农民一辈子束缚在土地上,永无出头之日。
在楚开科读大四的时候,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和刚刚20岁的杨某相识。杨某见到楚开科,知道他是非农业户口后,立刻爱上了他,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楚开科一度觉得双方文化修养差距太大,缺乏共同语言。可是,当楚开科在杨某的软磨硬泡下,把她带到家里的时候,几次下来,楚开科的父母越发觉得杨某本分、朴实,不挑吃不挑穿,对老人也很孝顺,是个好好过日子的人……就这样,楚开科在大学毕业、被分配到某出版社之后,和杨某结了婚。
楚泠的名字是妈妈起的,而杨某过去,只上过五年小学,勉强扫盲而已。自恋爱后,她从楚开科那里学到了很多东西——她很快就对文字的优美或者陋俗,具备了较为良好的鉴赏能力乃至创作能力。或许这也表明,她不是一个自甘认命、安于贫庸的人,她对改变生活现状,有着强烈的欲望。
但在楚开科眼里,杨某毕竟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村姑,就算她再会做饭,再任劳任怨地勤于家务,和她一起生活也无聊透顶。原本就很“开放”的楚开科,开始尝试婚外恋,终于闹得众人皆知,并因此而被抓,以“流氓罪”被判处有期徒刑四年。据说,还是出版社的领导觉得这个大学生太可惜,托了些人情,否则,判十年八年都有可能。在这个时候,楚泠的妈妈杨某,再次做出了大胆的决定:无论压力多大也不离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保住千辛万苦得到的非农业户口。
楚泠说,那时候,自己刚开始记事。印象中,妈妈经常穿着破旧的衣服,从早忙到晚,而街坊四邻经常用异样的目光看着自己。妈妈还曾在一个鞭炮轰鸣的除夕之夜,和姥爷大吵了一架,最后挨了姥爷重重的一个耳光,然后带着自己,走出了那个家门,之后再也没有来过。妈妈总说:等你爸爸出来,无论要什么都会有的,他毕竟是大学生。那时,妈妈还教自己写字,背唐诗。刚上小学的时候,汉语拼音过去从来没学过,第一次考试考了八十多,回到家被妈妈用擀面杖狠打,妈妈一边打,一边哭着骂楚泠不争气……但即使这样,楚泠依然很依恋妈妈。有一次妈妈有事,让楚泠在奶奶家睡一个晚上,楚泠哭着闹着不答应,最后挨了妈妈一顿打,总算和妈妈一起到监狱看到了爸爸,给爸爸送了些东西。但是,从监狱回来的时候,妈妈又去找另一个男人,那个男人似乎塞给了妈妈一些钱,还把妈妈抱在怀里,吻了好一会……
爸爸出来的时候,楚泠刚上三年级。但是,爸爸不但没有像妈妈一直说的那样,让这个家变得富裕起来,天天有好吃好喝,相反,爸爸很少出门,在外人面前就像老鼠一样灰溜溜的,也没有任何工作,成天窝在家里抽闷烟喝闷酒。妈妈的脾气,一下子变得特别坏,楚泠的成绩稍微差一点,妈妈就大发雷霆。
“那时,我也开始生妈妈的气。爸爸虽然成天窝在家里,浑身烟味和馊味也不爱洗澡,但有时候,会给我买点吃的和玩的,差不多我要什么他就给买什么。唯一的一次例外,是我看到街上的女模特挂历,问爸爸这是什么,能不能买,被爸爸厉声骂了一顿,还说‘当心把你当小流氓抓起来’。那段时间,爸爸总说流行歌曲都是流氓歌曲,世道全乱了,还有什么‘国家将亡,必有妖孽’。我就算听不懂什么意思,也觉得爸爸说的都是些没来由的胡话。但即使这样,我还是觉得妈妈不如爸爸对我好。
“有一次,我把妈妈和陌生男人亲嘴的事,告诉了爸爸。爸爸先是一愣,紧接着,便要我仔细告诉他所有的细节,还塞给了我五十块钱,并且要我晚上把这番话,原原本本地说给妈妈听,‘和她对质,看她还能说什么’!
“那天晚上妈妈回家后,和爸爸吵得不可开交,甚至动手打了起来,爸爸居然打不过妈妈,被妈妈指着鼻子骂‘就算从监狱里出来,也照样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点心’、‘百无一用,不是个男人’。爸爸喊我过去,叫我把白天对他说的一切,在这里复述给妈妈听。我当时也觉得,妈妈做得太过分了,几乎是出于为爸爸出气的心理,我把妈妈和那个男人的事,全都说了出来,个别地方记得不大清楚,甚至顺着爸爸的思路添油加醋。妈妈一下子哭着瘫坐在地板上,骂我‘没良心’,‘白生你养你了’。爸爸冲上去,打了妈妈一个嘴巴。从此以后,‘离婚’这个字眼,越来越多地从妈妈嘴里说出。爷爷奶奶好多次过来劝……
“从三年级到四年级,我的成绩时好时坏,平时经常不写作业到外面疯跑,临考试的时候凭着小聪明临时突击。妈妈对我越来越失望,连爸爸,对我也不像过去那么好了。四年级寒假的时候,快过年了,可是家里的气氛,一天比一天阴暗。大年三十的头一天,中午,妈妈死活不肯做饭,说春节前无论如何要离婚,‘房本上写的是我,你,还有你最喜欢的马蜂儿子,都给我滚!’当时,我正在床上,本来要午睡,可是怎么也睡不着——我当时彻底的没心少肺,或者说,麻木到了极点,还脱得精光,一丝不挂地盖上被子躺着。我这样,也没人管我。
“听到妈妈说不要我了,我猛然一惊,‘哇——’的一声哭了,光着脚冲到爸爸妈妈吵架的房间,我看到妈妈拿着一把水果刀,刀尖对着自己的手腕,‘谁不让我离婚,我就死在他面前!’
“我当时刚洗完澡,还光着上身。我不顾一切地冲到妈妈怀里,毕竟,从小我一直特别依恋妈妈,某种意义上讲,爸爸就像是我和妈妈生活中的闯入者。妈妈当时也哭了,她要我以后好好学习,一定要有出息,永远别不争气不要强让人瞧不起,否则,这辈子就全完了。但她还说,要我在离婚后和爸爸一起,她还对我说:‘不能因为你,耽误了我一辈子的幸福,我已经快32岁了,楚泠,你也该懂一点事了。’我顿时哭声更大了。当时爸爸冲上来,要夺下妈妈手里的刀……妈妈在我胸前划了一刀,以此表明她和我们父子恩断义绝,甚至巴不得杀掉我才好——她下手,并不是很重,真的。倒是爸爸,从他的旧衣服上撕了块破布,给我的伤口裹得严严实实……那天半夜我发起高烧,伤口发炎感染了,妈妈和爸爸一起打车送我上医院,在急诊室外面,他俩还在咬牙切齿地小声吵架……”
我和楚泠依偎在一起,我哭了,他也哭了。“楚泠,有我在,我会让你永远幸福的,相信我。”我和楚泠相互拥抱在一起,在床上翻滚了一下,在我把楚泠压在身下的一刻,我的身体,感到前所未有的亢奋。我一把将短裤和内裤全部脱掉,浑身脱得精光。“楚泠,我爱你!”
楚泠也跳起身,脱下自己的短裤,连同洁白的袜子。“邵远,我爱你,我早就爱你!从现在起,你可以随意对我的身体做任何事。”他擦擦眼泪,望着我,现出充满阳光的笑容,“就算你把我弄疼了,我也不在意,我很坚强的——当初,在我胸口缝针的时候,我可一声都没哭喔!——你尽管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