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阳光、碎片 (八)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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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
    止不住的泪水,从我的眼角渗出,浸湿了我的视线,和我的唇边,那小麦色的、肌肤充满弹性的胸膛。“我……我不是,故意要走的……”我喃喃地抽噎着,声音,连我自己,都有些分辨不清……
    那只略有点凉、略有点粗糙的手掌,早已伸进我的脖领,轻轻地抚摩着我的脊背。
    我依偎在楚泠的怀里,我的鼻子恰好贴在楚泠左胸的肌肤,那道疤痕上。他的体温,淡淡的,很清爽……
    明明我很清楚,楚泠早就原谅了我,甚至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有怪罪过我什么,可我总是无法平静下来。想到两个多小时前,我在医务室里,“抛弃”他的一幕,我的心,仿佛有种难以名状的刺痛——然而,此刻我被楚泠安慰、爱抚的感觉,又令我沉溺在其中,甚至我宁愿让自己内心的伤痛无休止地持续下去,就这样一直赖在楚泠的怀里,让此刻永恒。
    ——或许,我与其说是自责,倒不如说,纯粹是在撒娇。当我在楚泠怀里哭泣的时候,我和他的身体紧贴在一起,他的心,也在和我的抽噎产生共鸣。我知道,楚泠真的爱我,我,也真真切切地占有了他。
    身后有说话的声音。我顿时一惊,连忙抹了下脸,转过头向那边张望。两个七八岁的男孩,手里拿着玩具枪,从我们身旁飞奔而过。我和楚泠并排坐在芳×里小区一角的花坛旁,一个乳白色的石椅上。斜阳最后的一抹灿烂,在伴随着阵阵凉风的树荫下,撒下许多金黄闪亮的光斑,仿佛是初夏的太阳洒落在地上的碎片。我看看表,已经六点半了。就算现在马上到家,也很可能会挨骂,既然这样,再晚些回去也无妨。
    “楚泠……你能做到,一辈子永远陪着我吗?”
    楚泠使劲点点头。望着他那既坚定,又柔和的目光,一股暖流顿时充满了我的心房,与此同时,在我眼睛里,也感到一阵温热,止不住要溢出来。
    “对不起,邵远,我……真的很怯懦,很不像个男人,甚至很垃圾,你说,是吗?”楚泠望着我,我看到他的眼里,也闪动着晶莹的泪滴,但他使劲咬着嘴唇,不让泪珠滚落。
    “不!不是的!”我突然提高了声音,“今天,是我不好,我不该在你打针的时候,离开你。每个人都难免有害怕的事情,大家都一样的!男人怎么了?男人也是人,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难免有些禁区,都难免有害怕的东西!”
    我越说声音越大,到最后,简直是扯开了嗓门,声泪俱下。把话说完的一刻,我看到有颗泪珠,从楚泠的一边眼角渗出、脱落,挂在脸颊上,徐徐下移。几乎在同一个时刻,楚泠飞快地吻了我一下,我和他的泪水,都沾在彼此的脸上。
    “邵远,你真好。”楚泠向我现出一个笑容,他的眼眶依旧含着泪,有些发红,可他的笑容,永远是那么帅气,那么温暖,宛如初夏的阳光。
    “其实,我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又是高档CD机,又是名牌,还经常佩戴饰物——邵远,我家真实的情况,你已经知道了,是吧?我爸是个小贩,在农贸市场的一个角落,卖冒牌服装和运动鞋,有时也卖一些杂货。我在小学和初中,一直被很多同学瞧不起。初三毕业的前一天,我第一次偷爸爸的钱,偷了整整一千块,到大商场给自己买了一款CD机以及一些流行歌曲光盘,将近九百块钱,剩下的钱,我买了一个项链。那个一百多块钱的项链,无非是一条黑色线绳,挂上一个奇形怪状的金属饰物——”
    楚泠说着,把那个时常戴在胸前,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项链,摘下来递给我看。对饰物一类,我是十足的外行,从没有戴过,但也看得出,这个东西价钱肯定不低,虽然卖一百多可能有些过分。
    “其实,它最多五六十块钱就能买下来。大商场里面有很多个体摊位,竞争很激烈,差不多所有的东西,价格都有很大的弹性。当时——”楚泠露出一个有点羞怯的笑容,“当时,那个摊主,是个二十岁左右、很帅的大男孩,他身上的运动装色泽很鲜亮。他当时也戴着这样的项链。他说,这种样式的卖一百五,只剩最后一条了……我犹豫了一会,就把所有的钱都掏出来,总共一百三十多,全给他了。当时我心里还对他充满感激,觉得他给了我一些优惠。”
    我也笑了。随手看了眼手表,顿时又是一惊:整七点了。
    “你家,有电话吗?”我忽然想到一件事。
    “没有。上次我打电话给你家,用的是收费的公用电话。”
    我顿时有些失落。突然,一种前所未有的决心油然而生。“楚泠,明天——不,后天,星期日,你有空吗?我想……我想和你在一起,就像,就像情人……约会的时候那样!”
    望着楚泠眼中,那前所未有的神采——惊喜交织,又充满感动和期待的目光——我又坚定地补充了一句,“今天,我打算七点半再回家。至于我爸我妈,量他们也不会把我怎么样!从这里到家,快点小跑,不过十分钟。我七点二十走。现在,我们还能一起,再待20分钟。”
    “星期日,我随时都有空。”
    “那好!这周日上午九点,怎么样?如果在这里见面,你觉得方便吗?或者……”
    “我没问题。我一般六点半就起床了,不管是上学还是在家。我爸起得早,我就算想睡懒觉也不可能。”
    他后一句话,让我的心又是一阵酸楚。我忽然想起,我的小金库里有300多块钱。因为,这个学期的期中考试破天荒在四月底进行,结果大多数同学都有些措手不及,成绩普遍很差——反倒是我,由于一向学习好,这次考了全班第一,年级第四。爸爸妈妈对此非常满意,给了我一些零花钱。我又谎称买教参,虚报了价格,6本书总共“贪污”了将近百元(我买的是D版,但写在后面的价格,和正版相同)。前不久的好成绩,让我的胆子一下子壮了很多,这也正是我今天胆敢这么晚都不回家,却有恃无恐的资本。
    “那好!”我点点头,“这样吧,楚泠,我们星期天早上九点,在这个地方不见不散。然后,我们干脆,找个地方,好好的玩一整天,怎么样?我有钱,至少二百,中午不管去哪吃都足够。你说呢?”
    “好啊!不过,钱不用你出,我有!星期天早晨9点,不见不散!”楚泠闪烁着兴奋的表情,他一边说着,一边重新戴好自己的项链,我看到他的一只手,一直摸着自己左胸的伤疤。
    “邵远,到时候,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那里我很熟悉,没有任何陌生人打扰,你说,好不好啊?”楚泠停顿了一下,似乎经过了瞬间的犹豫,“我想把我所有的秘密,包括我胸前的伤疤,以及我为什么特别害怕打针,都告诉你。——这一切,都和我的家庭有关。我爸和我妈,在我上小学四年级时离婚了,当时我还不到10岁。妈妈为了和爸爸离婚,而且,不想要我跟在她身边当累赘……”
    “楚泠,你别说了。”我一把将楚泠紧紧拥在怀里,吻了他的脖子一下。此刻,我真的好担心,楚泠,或者是我,会突然情绪失控、大哭出来——毕竟,顶多再过10分钟,我无论如何都必须往家赶了;我的脸上,绝不能在父母面前,露出刚刚哭过的蛛丝马迹。
    “对了,今天的针,很疼吧?”我试图把话题转开。说话的时候,我也发觉自己左边的肩膀,下午打针的地方,有点隐隐沉沉的胀痛,“校医务室的大夫,技术真够差的!”
    楚泠把左臂的半袖卷起,在他肌肉隆起的肩膀上,那个针眼虽然很小,但清晰可见;那一块的皮肤略有点发青。
    他故意揉了揉那里,似乎略一皱眉,接着又向我一笑:“没事,稍有点淤血。现在回想,我那时好可笑——刚打完针的时候,我感觉自己都快晕倒了,一口气跑到洗手间,一边洗脸一边哭,还不敢让自己哭出声。我的糗事在全班传开了。我从洗手间出来,好几个女生都围在门口,说我脸色煞白,非要搀着我回教室。有人说:第一次发现,楚泠像个既可爱又娇气的洋娃娃……”
    我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
    “喂!你还笑!我当时心里,简直无法形容是什么滋味!”
    楚泠向我作出一个假装生气的表情,但紧接着也笑了:“当时我简直不知道,我是该感动,还是该觉得羞愧,或者有点生气也说不定。我甚至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冲动,想要找把刀,一刀把我胸前的伤疤重新剜开,或者,在我刚打完针的肩膀上也来一刀,然后,到医院缝针时,我无论多疼都会一声不吭,咬着牙挺住,把我最坚强的一面给全班同学看看!——我10岁那年,胸前的伤口缝针时,整个过程我没吭一声。你说,我是不是一个不可救药的大白痴吖?”
    楚泠把这些当作笑话说给我听,他自己也在笑,可我越听越不是滋味。我看一眼手表,还能在和他一起待5分钟。我狠狠抠了下自己的手臂,疼痛的感觉,反而让我的心似乎舒服一些。
    “楚泠,我知道,我是个很自私、很怯懦的人,我不该在你打针时抛下你不管。——对了,我早就听说,你很会打架,据说还把好几个拿刀劫你钱的痞子,打得趴在地上动不了,是吗?楚泠,你尽管打我吧!”
    楚泠愣了一下,摇摇头:“我讨厌暴力,真的。我小时候,挨过很多次打,我爸爸妈妈动不动就骂我出气,一些同学也瞧不起我。我可以不记恨任何人,但对他们那种既霸道不讲理,又欺软怕硬、专门找弱者下狠手的行为,我始终厌恶至极,从心里鄙视到了极点。”
    “那你……打了那些痞子,是真的吗?反正学校里,那些认识校外痞子的同学都这么说,还说这一带的痞子都很害怕你。”
    “我确实打过。上高中以来,我就打过一次架。
    “两年前,一大帮校外的痞子围着我抢劫,有人还拿着刀。结果为首的痞子被我打成脑震荡。还有一个胖子,他要在背后用啤酒瓶子砸我,我躲开了,他的尾骨摔成骨裂——但据说不严重,一段时间后就恢复了。
    “到现在,我一想起来,甚至有点后悔,那几个不良少年,最多也不过20岁出头,谁也没到十恶不赦的地步。其实,他们围着我要动刀子的时候,我心里怕得要命,所以才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但那些痞子实际上都特别胆小,当我一下子打倒两个人以后,另外的几个人都吓懵了,还有人吓出了精神病。”
    说到这里,楚泠忽然对我“狡黠”地一笑:“邵远,你不是说要我打你一顿,以此安慰我受伤的心灵吗?”话还没说完,他自己先笑出了声:“我打那帮痞子的‘乾坤打挪移’,你想不想试试?”
    我知道,楚泠不可能真的伤害我。“Noproblem!Justdoit!你来吧,我接招!”我这样说,等于将了楚泠一军。
    “你吓得大喊大叫,甚至当场尿裤子,我可不负责任喔!”楚泠把半边脸搭在我肩膀上,用撒娇的语气对我说。
    “你来吧!我如果被你打成脑残,我就在你身边赖上一辈子!一辈子不娶老婆,就娶你!不,我就是你的老婆,我除了你,无论帅哥还是美女,谁也不嫁!”
    “那好,你闭上眼睛,不许偷看喔!”
    我心里觉得好笑,轻轻地闭上眼睛,心里,多少已经“猜到”——我猜测,楚泠十有八九会趁我闭上眼睛的时候,悄悄地吻我一下——这无所谓,也正是我想要的。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出乎我的全部意料,我感到自己的身体被一股很大的力量,“呼——”的一下子托到半空。紧接着,我发觉我的领子和裤腰,被一双有力的手,紧紧地抓着,我整个人被举了起来。我有些发慌地睁开眼,整个世界仿佛完全颠倒。
    “啊——你……楚泠,你别……”我忍不住尖叫出了声,“你快把我放下来!”
    猛然间,我感到自己的全身一下子失去了任何支点——我的身体被抛到比楚泠头顶还要高出一大截的半空,紧接着,我向“遥远”的地面极速坠落。我本能地一闭眼,那个瞬间,连尖叫都叫不出。
    良久——其实,不过是经历了眨眼般的一瞬间——我才发觉,我的双脚依然悬空,但我的身体,已被楚泠用双臂托住,拥抱在怀里。
    “你有一百斤吗?这么轻。”他说话的时候,我的双脚已经着地,“我帮爸爸拉送货物的时候,满满的一箱箱衣服,尤其是冬天的外套,比你沉多了。我每次都是举起来,先往三轮车上码放,回去以后,再往店里卸。我举起一箱衣服,三四米的距离,我一下子就能扔过去。之前那帮痞子抢劫我的时候,我就是随手把为首的痞子举起来,他的头撞在旁边的电线杆子上。另一个想要用啤酒瓶砸我脑袋的胖子,被我双手抓起来用力一抛——我还特意想让他双脚着地——结果,那个胖子屁股先着地,当场瘫倒,一边哭一边满地打滚。整个过程,可能还不到半分钟。当时还有个拿着刀的痞子,被我随手举了起来,他扯着嗓子尖叫,我把他轻轻抛在地上,因为我怕他用刀扎我,所以我在放下他的同时,把他远远地推开。他以为我要伤害他,吓坏了,后来据说进了精神病院。其他的痞子,有的吓跑了,还有两个当场吓呆了。”
    “那……这也是正当防卫吧?”我听得目瞪口呆,好一会,才憋出这么一句。
    “是啊!不过那天,我也被带到派出所里呆了一个晚上。爸爸吓坏了,他……不说了!”楚泠苦笑了一下,无奈地长叹了一声,“今天刚打完针,我的左胳膊有点使不出力气。否则,我还想让你在半空中反复旋转呢!”
    “你太过分了!刚才吓死我了!”临回家的时候,我突然扑上去,一连“强吻”了楚泠好几下,吻了他的脸和锁骨,还用尽全力狠狠地吻了下他打针“受伤”的左肩头。
    “后天上午,星期天上午9点,还在这里,我们不见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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