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之顶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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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25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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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妈妈见着乔准带回来的男人只呆呆地站在门口,三大五粗的身形将门框塞满。刘妈妈好心从小五那要了些男人能穿下的干净衣服,再将男人拖沓的长发剃成平头。沾湿的毛巾灵巧地避过那些伤口,拭去男人脸上的污秽,刘妈妈忽然发现眼前的流浪汉竟有军官专有的刚毅英气。他憨憨地对着刘妈妈笑,澄澈的双眸是无尽的感激。
“你是不是不会说话呀。”刘妈妈有些同情地看着眼前的男人。自从见他第一眼,他一直沉默不语,只是偶尔会从喉咙里哼几声作答。
男人点点头。
“瞅瞅你这肌肉!能顶过两三个柴房的小厮!若是我去跟当家的说两句,留你下来干些杂事怎么样?虽然月钱不多,但好过到处漂泊吧!”
刘妈妈往熬制的中药粉里撒入止血化瘀的蒲黄粉,半晌后,乘出一碗黝黑发苦的药汤。男人眉头都没皱一下便仰脖饮光,却不料被烫得哇哇乱叫。刘妈妈面对男人的笨拙忍俊不禁,“真是个傻孩子!”
刘妈妈悄悄安排了一间客房给男人住下,并承诺为他端来晚饭。
男人躺在客房里的木床上,一遍又一遍地数着数,等着刘妈妈什么时候给他端来晚饭。月上梢头,鹧鸪都吃饱回巢了,他还空着肚子在床上辗转反侧。“咕咕咕咕”肚皮律动得十分规律,他没法子,想着还是偷偷溜出去找吃的。刘妈妈对他恩重如山,他自然不能在乔府偷东西。男人决定还是溜出乔府再觅食。
他知道乔府。此地的名门望族之一,世世代代经营药馆惜春堂。惜春堂的医师们是出了名的慈悲心肠,就算是街头身无长物的流浪汉,他们也态度亲和地为之诊病,并且不收一分一毫。男人就曾受他们的恩惠。想到此,他溜出去乔府的念想更加浓烈。
乔府的回廊蜿蜒曲折,都通往他所未知且可怖的领域。他有意无意避开偶遇的奴仆的行为引起了他们的警觉,男人像无头苍蝇一般转了一圈,未果。最后他做出了一个出格的决定——翻墙。
“你干什么?!快下来!”身后的奴仆见他做出如此出格的行为纷纷制止。当时男人已经弓腰站在围墙红瓦上,被这么一吼,他心虚不已。谁知脚下一滑,男人从围墙上重重摔下,以一个狗吃屎的姿势落地。本满心欢喜地以为溜了出来,一抬头,眼前的景色却不如男子所期待的那样。
这下可好,闯祸了!
墙之外,是乔府的正堂。男人抬头,发现正堂前的大门大开。视线立刻就被正前方的两幅字词吸引住——诚善端义。这笔酣墨畅的四个字,不仅是乔氏世世代代行医的规范,更是乔氏后代为人处世的原则。字词前摆着两张八仙椅,一张空着,另一张坐着一个人。男人知道椅子上的人同样望着自己,但他却看不清他的模样,只觉得那人像是在山林难得一见的雄鹿——高傲地抬着头,仿佛鹿角支撑的是一整片天空。那双眼睛目空一切,越过山野眺望未知的远方。他们偶遇人类时,没有其他弱小的食草动物的惊慌而逃。他们更喜欢盯着你,眼睛是鱼钩,将人类像鱼一般从海底掠起,夺走他们的呼吸。
男人慌忙爬起,用手背抹去下巴的尘埃,却发现了丝丝血迹。
“你怎么在这呀?!你不是应该呆在刘妈妈那儿嘛?!”正堂里除了八仙椅上的男人,还有乔准。乔准花了十分之一柱香的时间才辨出了眼前大变身的男人是那个乞丐,说实话,他是发现了他左眼的淤青。
椅子上的男人终于侧眼瞥视乔准,语气高深莫测,“这就是和你打架的小狗?”
乔准干笑,尴尬至极。
“你,过来。”提高音量以保证门外的男人听得到。
男人站起,唯唯诺诺地走了过去。他走到一半时发现膝盖粘住了衣摆,掀开一看,膝盖早已血肉模糊。但他还是坚持走到男人面前,不为别的,只为清清楚楚地看他一眼。
看那架势,必定就是乔府当家的——薛云笙。纵使他是个乞丐,但薛云笙可是在乞丐圈里也赫赫有名的。如今荣幸一见真容,男子发现这薛云笙不过也二十五六岁的模样,比他身旁的毛头小子稍年长,与常家程家这些名门望族的家主更是没得比。
“没想到,你竟然还敢挑比你壮硕的人打架。小看你了,乔准。德国学习了三年,就给我学来了这些本事?”薛云笙戏谑道,不屑地瞥了一眼面前卑微的男人,“你叫什么?”
“叫阿末。”一旁的乔准抢先回答,还一边悄悄拽着男人的衣角以表暗示,“哥,他不会说话,你别为难他。”薛云笙好笑地站起,“乔准,你们这是在演哪出戏呢?”他不算矮,但还是比男人矮了半个头。或是在身高上不占优势,薛云笙看男人的眼神更加冷冽。
“他说,你叫阿末?”薛云笙撇过头,语气过分乖戾。
男人点点头。
“你是个哑巴?”
男人这时终于不低着头,他悄悄抬眼望了一下薛云笙。即使是眨眼之间的偷窥,也让他觉得越界,也让他觉得面前的“魔王”下一刻会怒火冲天然后吃了他。
薛云笙有些厌恶地见他膝盖血流不停,还滴了满地都是。这呆子不疼的?薛云笙难得大发慈悲让乔准带他去上药。
“乔准,明日到书房找我。”
乔准冷汗直流,背对着薛云笙做出一副苦瓜脸。
看着乔准匆匆离开的背影,薛云笙轻轻叹了口气。他是乔家的家主,却不姓乔。无奈唯一能继承“乔大活佛”事业的长子,一心不在惜春堂里。见准儿一副无所事事的流氓模样,薛云笙渐渐能明白乔岑歌的苦衷,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把祖辈惨淡经营的事业拱手他人。至于他自己……有时薛云笙会认为他这个养子对于乔岑歌是一种举足轻重的存在,但望见族谱里没有对他一丝一毫的记载,转念之间,他又会觉得那不过是自己自视甚高的错觉罢了。他从来就不属于哪个家庭,就算曾经有过,那也是为时光所抛弃的一段曾经。
不知不觉间,他已步入书房。书房是乔岑歌生前最喜爱的地方,在他归天后,这里的一切也从未变过。薛云笙有时觉得乔岑歌的气息从未退散过,或许某次夜深,他仍能望见挑灯夜读的乔岑歌披着狐裘,断断续续的咳嗽从纸窗里传出,扰动了树梢的夜莺。值得一提的是,书房常用作乔岑歌教训准儿的场所之一,之后薛云笙将这一“习俗”沿袭下来,以让准儿在他父亲残存的威严中好好反省。
等待准儿的空隙有些无趣,薛云笙随手从乔岑歌的藏书里挑出一本《景岳全书》。
“寒热有真假者,阴证似阳,阳证似阴也。盖阴极反能躁热,乃内寒而外热,即真寒假热也。阳极反能寒厥,乃内热而外寒,即真热假寒也。假热者,最忌寒凉,假寒者,最忌温热。察此之法,当专以脉之虚实强弱为主。……”
薛云笙刚没看几行,外头一小婢女便惊惊乍乍地跑了进来。
“当家的……程家大小姐大半夜地想请您过去一趟,说是她犯了什么病。”
“脑子有病。”薛云笙冷漠地将手中的书一扔,“惜春堂的大夫可是通宵值班的,怎么不去请他们。”嘴上虽是这么说,但薛云笙心里明白得很——这程家,可不能随便乱惹。所以再怎么不愿,他也需去安慰安慰那无理取闹的程大小姐,谁让他俘获了那程大小姐的少女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