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传 少年不知愁滋味 番外4 此情可待成追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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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出生于一个贫寒之家,阿爹是本分的小生意人,做些养蚕结丝的营生。
阿娘性格温顺,一手操持家务,和阿爹的感情也很好。每当阿爹出远门时,阿娘就日日在家中吃斋念佛,诚心祈求上苍的庇佑。
到了阿爹回家的那天,家中必定被收拾得焕然一新。阿娘便会穿上自己最喜欢的那套淡绿色平罗衣裙,早早地守候在门边。一听见老远就传来的那声熟悉的“小芬”,阿娘的眼睛就如同擦亮的瓷器般闪闪动人。
她匆忙迎上去一边为父亲披上外衣,一边嗔怪道,“你呀,总是贪凉,生病了可怎么办。”
阿爹好脾气的笑笑,握住她的手,兴奋地说,“我这次出去做了桩大买卖,还给你带了粉蝶轩的胭脂,很有名的。”然后朝躲在不远处的我招招手,温声道,“小圆,快过来,爹也给你带了份礼物。”
说着,从肩上背着的包袱里取出一把精致的小匕首,它的把柄上面镶嵌着几颗亮晶晶的红色小宝石。
“这是从西域的商人那儿得来的,他们很喜欢我的蚕丝,出了大价钱买去,还送了我这把小刀。”阿爹笑着抚摸我的头,“怎么样?小圆喜欢吗?”
我压抑着欣喜的心情,小心翼翼地拔出刀来。只见薄如蝉翼的刀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流转着一层青蒙蒙的光泽,煞是锋利。
“小心割手。”
我应了一声,爱不释手地把玩,“谢谢阿爹!”
阿爹突然弯腰一把抱起我,将我高高地抛向天空。
我兴奋地大叫,伸长了手臂去触摸那遥远的太阳。
下一刻,在急速坠地时又被稳稳地接住。
阿爹哈哈大笑。
我们都沉浸在这个游戏中,乐此不疲。
只有阿娘在一旁紧张又好笑地叮嘱:“你们爷俩,可小心点啊!”温柔的脸上焕发着幸福的光芒。
“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
阿娘一边拿着木梳梳头一边轻轻地哼唱着,她转过头在逆光中微笑的模样,是那样温暖。
“我的小圆啊,”她抱住我笑得像个小女孩一样,脸上溢满让人莫名柔软的笑容,“你的阿爹,就是我的良人。”
“能遇见你的阿爹,是我的福气。”
“自从你阿爹拿着木杆挑开我的盖头开始,我就爱上了他。”
“那是七月的一个雾天,说也奇怪,本来已经连续下了好几天的雨……”
“但当阿娘你的喜轿停在阿爹的家门前时,太阳一下子就出来了。”我鼓起脸,“阿娘,你已经说了几千遍啦。”
“是吗?”她不好意思地笑,“不要笑话阿娘。等小圆以后有了爱的人,就会明白阿娘的心情了。”
爱的人……
我趴在阿娘温暖的怀抱中,迷迷糊糊地想,到底什么是爱呢?
就是阿娘与阿爹这样吗?
2。
慢慢地,阿爹开始接收一些丝绸,专门倒卖给西域人。
后来,阿爹的生意越做越大,家底也渐渐殷实,又过了几年,娶进了镇上最大的一个绸缎庄的小姐。
“她家是我生意上最重要的伙伴……”阿爹满怀歉意地解释,“对不起,小芬,委屈你了。”
反而是阿娘劝他既然娶进了那位小姐,就应该一碗水端平,这样才能家庭和睦。
眼中一抹轻愁。
新进的姨娘十分貌美,慢慢地,阿爹从偶尔过夜变成了夜夜流连,最后干脆搬了过去。第二年便有了二弟。
那抹轻愁成了夜里哀怨的低泣。
开始阿娘还会日复一日地望着窗外,满怀希望地期盼阿爹的偶尔到来。
但随着三弟的降生,她眼中的光,终于熄灭了。
直到一年秋天,朝廷突然下令切断和西域的贸易往来,家中生意一落千丈,渐渐破了产。
阿爹反复思量后,决定南下投奔舅父,携一家大小出了门。
谁料路上遇到了百年不遇的大饥荒,很快便花光了家中钱财,我们只好寄身在一间废弃的房屋之中,终日以乞讨度日。阿娘也生了病,身子逐渐虚弱。
入冬之后,境遇更是糟糕,饥荒的人群到处都是,我们开始挖野菜来果腹,但渐渐地,连野菜也被挖完了。
到处都是饿殍遍野。
在饿了两天以后,我昏了过去。
醒来竟闻见一阵扑鼻的香气。
我循着香气浑浑噩噩地走到厨房,见阿爹和姨娘面上均是喜气洋洋同过节一般,正招呼二弟三弟摆放碗筷。
“呀,小圆,你醒啦,快来吃饭吧。”阿爹慈祥地朝我招手,姨娘盛了一碗汤给我。
原来正是那乳白色的肉汤传出的香气,如仙酿一般诱人。
小抿了一口,味道十分鲜美,不知是什么动物的肉炖成的。
“阿娘呢?”
阿爹微笑着说,“她去外面挖野菜了。附近的野菜都被挖尽了,她说要去远点的地方找找看,让我们先吃。”
大概是久未进食没有什么胃口,我将汤递给了三弟,草草吃完碗中的一点米饭便回了屋子里休息。
忽然发现我的衣物被动过,我凝神查看,原本放在两件小衣之间的匕首被压在了小衣下面。
上面有被动过的痕迹。
我开始止不住的颤抖。
着了魔一般拔开匕首,那锋利的刀身上泛着一层暗色的血迹。
凑近一闻,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胃里开始剧烈的翻滚,我呕吐了起来。
地上青青白白一片,夹杂着未消化的肉糜。
我握紧手中的匕首,朝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久跪不起。
天终于黑了,像一张巨大的嘴笼罩下来。
幽幽的,一块乌云飘过来遮住了月亮。
天地间仿佛连光也消失了。
我打了个寒噤,在院中的角落处缩成一团。
冷风不停息地卷刮过来,我却觉得心头有一股熊熊燃烧的火焰。
待到那个男人起夜时,我叫住了他。
他的面目在夜色中像鬼一样虚无。
我捂着脚踝小声呻吟,“阿爹,我扭了脚站不起来。”
“我来扶你。”他佝偻着身子,慢慢朝我走来。
我屏住呼吸,静候着。
两边的太阳穴涨得发疼。
心脏在胸腔里猛烈地撞击着,仿佛要破体而出。
待他在我面前矮下身子,我飞扑过去,割断了他的喉咙。
就像切在一块嫩豆腐上。
悄无声息。
轻而易举的,他的血液喷溅出来,在空中划过一道妖异的弧线。
血花落在赤裸的肌肤上,让人觉得异常的温暖。
他在我手下拼命挣扎,猛地站起一把将我掼在地上,两只手徒劳的按住不断冒出血液的脖颈,口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我冷眼旁观。
没多一会儿,他就倒在地上,身体抽搐了几下,没了声响。
“呵呵呵呵……”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声像鬼魅一样回荡在破败的院子里。
阿娘,这个死狗一样的男人就是你所谓的良人吗?
到底什么是爱?
我的眼泪冲了出来,呛住了我的喉咙。
我快窒息了……
“老爷!老爷!”
熟悉的女人的叫声唤醒了我。
她站在敞开的房门前张望,手中举着一豆油灯,没有发现黑暗中的我们。
我缓缓地开口了,“姨娘,爹昏倒了,你快过来看看吧!”
她不疑有他,跑了过来。
我伸手接过油灯,轻轻吹熄了。
她疑惑望我一眼,见到地上的光景一双杏眼大睁,疾步上前,“老爷!你怎么了?老爷!老爷!”
她抱起那个男人叫唤了几声,突然惊骇地望着自己手上,“怎么有血?”
“是呀,怎么会有血?”
我重复了一声,无声的笑,慢慢地靠近她。
遮住月亮的那块乌云散了。
她在月光下看清我,尖厉凄惶地叫,“是你!是你杀了她!”
她四肢并用惊恐地朝后爬去,嘶哑了喉咙,“别过来!你别过来!”
我竖起食指放在唇边,温柔地说,“嘘——小声点。很快就好了。”
她慌乱地摇着头,面色苍白,“不是我!不是我!是你娘主动提出来的,老爷也答应了,我劝过的!我劝过他们的!”
“不关我的事啊!是你爹!是你爹!都是你爹的主意!跟我没有关系……”
我扑上去,想要勒住她。
她猛力地挣扎,长长的指甲陷进了我的胸口。
一瞬间,我感到了一阵剧烈的疼痛,仿佛被她抓住了心脏。
……
夜终于过去了。
太阳升起来了。
那一点鹅黄跳出,像一只暖绒绒的鸭子。
我出神的盯着它,犹豫了半天,终于慢慢地伸手去抓。
它却一下子溜出我的手心,我着急了,提步就追。
还差一点、还差一点。
总是差那么一点。
跑出院子,路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他们都顶着一张丑陋的脸孔,贪婪的眼睛四处张望,里面刻着赤裸裸的两个字——“吃人。”
“哟,那小子长得不错。可以先绑来玩玩,再把他……”一个猥琐的男人看见我,朝他身边的两个同伴使了个眼色,刚要走过来又惊悚地迟疑了。
我低头一看,只见自己满身满手的血。
不禁仰头哈哈大笑,我还活着。
我竟然!还活着啊!
于是我忘记一切,全心全意精疲力竭地追赶着那朝阳。
差一点、还差一点。
“啊!前面有人!吁——”
随着马的长鸣,我飞了起来……
风在我耳边呼啸。
第一次,我离那太阳那么近……
我伸出手去……
终于抓住了它。
3。
李延救了我,他将我带回到天机阁,送入了暗部。
那个地方是个人间炼狱。
我却仍然感谢李延,至少我每一天都还能看见那温暖的太阳。
他是个十分冷酷的人,一旦出手决不留情,我曾经亲眼看到他拿刀凌迟了一个敌人。
一共一千零二十八刀。
我偶尔会想,不知道他杀的第一个人是谁?呵,会和我一样吗?
一次,我在他的书房捡到了一页纸。
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同一个名字——梨影。
那是血字。
他的手臂上那些神秘的伤痕,重重叠叠、一层又一层,原来都是他自己割的。
我突然对他感兴趣起来。
我发现,他常常沉默地望着雀眠居的方向。
他独喜梨花。
每次看到梨花,他又看到的是谁的影子?
什么是爱?
我茫然了。
“大师兄,你应该多笑笑。”
自从我在暗部一次试炼中莫名其妙的救下了赵成至后,他就独独与我亲近,就算我冷面冷语,却依然不依不挠地同我说话。
其实我倒也不是这么冷漠,只是大部分时候,我都觉得活着并没有意义。
笑与不笑,也就没有什么差别。
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弃我的生命,尽管它肮脏、无趣,充满血腥。
因为它,毕竟是我的阿娘在这世上留给我的最后一样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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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常杀人会让我心情愉悦,越是难缠的对手,越会让我兴奋。我迷恋那种饮血的快感。
这次接下了这笔鬼头刀客的单子,也是因为他在江湖上有些名头,应该不会太无聊。
当我找到他时,他正在**楼里厮混。
他的名号大概是依面貌取的,倒也算恰当。
敲昏那名近似半裸的女子现身在房内时,他的眼中居然闪过一丝惊艳和贪婪。
令人作呕。
我几乎是一瞬间就决定了要速战速决。
不料他虽面目猥琐,手下功夫倒还有几分厉害,缠斗了许久,他突然飞快地做了一个假动作,然后面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我立刻感到了内力迅速流失无法调集。
面上却不显山水。
大不了今天便折在这里了吧。
反正,于我,于这个世界,我都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人终有一死,也无甚可惧。
只不过……
我仰着头笑了起来。
我很少笑。
要我死,也该拿你的命来换才是。
他的面色沉迷,迫不及待地朝我走了过来,“哈哈,我鬼头刀客今天真是艳福不浅,竟能品尝到这样极品的美人……”
我暗暗捏紧手。
“大叔,这话你可说错了,美人是用来欣赏不是用来亵渎的。”
一道清脆的嗓音突然响起。
我与鬼头刀客俱是一怔。
“是谁?谁在装神弄鬼?”
随着鬼头刀客的断喝,一个身影轻飘飘地落在了我面前。
一双清澈的眼,一张明媚的面。
他望着我,微微一笑。
“放心吧,有我在,他无法伤害你的。”
一瞬间,我隐约感知到了那种名为命运的东西。
如果这是命中注定的相遇,那么我欣然接受。
即使是后来我被伤痕累累地锁在冰冷的水牢里的时候,我因为旧伤复发整夜整夜地失眠沉默地仰望月亮的时候,我独自一人身处茫茫大漠蜷缩在骆驼的肚子下躲避风沙的时候,我没有一瞬间,曾经后悔过。
遇见他,是我的命运。
慢慢地,我的兴趣也发生了转移,我不再乐于享受杀人的感觉,而是喜欢……
看着他。
光是看着他,我心上那头不安的兽就蛰伏了下来。
我开始热爱我的生命。
只是他也越来越让我迷惑,我的那个疑问久久没有了答案。
不过,我并不着急,我可以慢慢地等待岁月的回答。
反正有他在身边,时间也过得很快。
看了一眼站在我旁边的他。
此时,梨花正好,阵阵花香袭来。
他凑过来,眼睛清亮,笑容明媚。
“嗳,流潋,你说天机阁中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梨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