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别有洞天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3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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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过半个月就是祝一珊满二十岁的生日,早在二十天前她就开始筹划自己的生日会。她的父亲祝敬之与采卿的父亲冯南龄是医学院的大学同学,后来又同在医学院任教,冯采卿幼时便成了祝一珊的好友。再后来祝一珊考入医学院,冯采卿考入建筑大学,二人依旧时常相聚,亲密无间。这一天,祝一珊拉着采卿陪她选衣服,订饭店,烫头发,做指甲。足足折腾了一整天后,采卿终于拉着意犹未尽的一珊坐进一间茶楼休息。
    不甚大的茶楼里,茶香氤氲,人语窸窣,一切陈设古色古香。冯采卿与祝一珊凭窗而坐,窗外是街道,红尘滚滚,人声鼎沸。
    祝一珊随手翻着一本杂志。采卿眺望窗外,凝神静思。回想那天在山中的际遇,总觉得像武陵人误入桃花源,分不清是真是幻。她忽然启齿问祝一珊:“假如,你一个人在山中迷路了。这时候遇到一个人,你会怎么做?”
    祝一珊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弄得一头雾水:“你从哪冒出来这稀奇古怪的问题。”
    采卿俏生生一笑,将那天在山里的经历告诉了她。
    祝一珊惊跳起来,叫道:“小姐,你真了不起!荒山野岭也敢乱闯乱撞,乱跟人搭话,还吃人家给的东西?不要命啦!”采卿小声辩解:“也不算荒山野岭,有游客呢……”祝一珊叫道:“是呀是呀!要是纯粹的荒山野岭,你这会儿早喂了狗熊了!幸亏你这次福大命大,万一遇到一两个歹徒,你还不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呀!”采卿嗫嚅着说:“当时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大概是转晕头了吧。”采卿眼前浮现出江岚枫的样子,舒朗俊伟的眉目,深沉温和的神情,令人信赖的语调,还有从容不凡的气度——不凡?是的,他看起来实在是不凡的。这样的人会是“歹徒”吗?然而采卿没有再多说什么。
    祝一珊蹙眉说道:“以后别搞这种吓唬人的名堂!不是闹着玩的!”采卿娇憨一笑说:“再也不敢了。”祝一珊无可奈何地说:“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有时候看你就古里古怪的。好比说现在,放着多少洋气有情调的咖啡厅不去,偏偏跑来喝什么茶,老气横秋,”祝一珊端起面前的茶杯,放在鼻尖嗅了嗅,推到采卿面前说:“你闻闻,什么味道也没有,喝得好没劲。”
    采卿举起茶杯,窗外的阳光便透过杯中绿色的液体射了过来。她闭上眼呷了一口,一股绵厚的苦涩和苦涩后的清香浸入心肺。
    “茶可比咖啡有味道多了。”采卿悠悠然说。
    祝一珊撇了冯采卿一眼,说:“要是我的生日宴会上,不摆红酒,不摆果汁,却只摆上几壶茶水,我往后的生日就别想请到任何人了!”采卿笑笑说:“你这生日预备得也太早了。这头发,这指甲,现在做了又有什么用呢?到那天还不是得推倒重来?”祝一珊说:“我选的这家酒楼,提前半个月就要订位,不然根本排不上。再说我这头发和指甲,不可能一次过关呀,我得多实践,多比较,多甄选,才能达到更理想的效果。”采卿笑着点点头。
    “怎么,你烦我了?”祝一珊斜睨着她。
    “没有没有,”采卿投降道,“侍奉你是我的本分。何况……你知道,现在我不陪你,又能去哪里呢?”
    一珊神色郑重了起来:“那个女的还是天天骚扰你吗?”采卿忧闷地说:“她寄给我一张……我也说不清楚那是什么……”采卿苦苦冥思着,“小广告?对,一张小广告——关于我的,说我是破坏别人家庭第三者的广告。她威胁我说,如果惹得她不高兴了,她会把这样的小广告贴满我们学校。”
    “无法无天!”一珊跳脚道,“你为何不报警?”
    采卿苦笑着摇摇头:“没有用的,警察能管得了她永远吗?还是不要把这种人逼急了吧,否则她是不会让你好过的。”“那你就这么任由她牵着鼻子走?这个女人也真是的,你和康阳已经分手了,她还不罢休!”“学校的宿舍,我基本是很少去住了。我现在除了上课,基本都在家里。我真怕她会去学校里散布谣言……”一珊握了握采卿的手,说:“有什么事有我呢。”采卿笑笑:“恩,有你我就不怕。”
    “你最近够烦心了,要不我陪你去做做头发?”一珊问。采卿摇摇头:“我觉得现在的头发就挺好,换了新的反而不习惯。”“那么做做指甲?你看我这个指甲做得好吗?你也去弄一个吧,换换心情!”采卿说:“还是不用了,我弄不惯那些花哨的东西。”
    祝一珊连连跺脚道:“这也弄不惯,那也弄不惯!像你这种朴素分子,不爱花哨,不爱高调,就适合生活在大山里,跟树木和石头作伴!”
    采卿想起了和江岚枫的约定。萍水相逢的那一面,一句戏言似的话,他会记得吗?
    夏天的尾巴总是拖得很长,又一个溽热的星期度过去了。周五下午,采卿上完课回到宿舍。舍友顾兰兰正坐在桌前揽镜自照,簪珠贴翠。采卿知道,她准是又逃了一下午的课,她总是有逃不完的课和约不完的会。见采卿回来,她转过脸对采卿笑了一下,肤如凝脂,口含朱砂,耳垂上两颗金耳钉闪闪发光,一派明媚。她一指墙角的盒子,说:“你的快递,我帮你签收了。”
    “谢谢。”采卿说。会是谁寄来的呢?采卿将盒子放在桌上,撕掉封口的胶带。就在拆开的一瞬间,采卿吓得一声惊呼,险些跌倒!
    顾兰兰紧张地跑过来:“怎么了怎么了?”一看之下,她也傻眼:竟然是一只被剥的一丝不挂的洋娃娃,洋娃娃的金发被剪掉,身上用墨水笔画了大大的一个叉。顾兰兰气急败坏地说:“是谁弄来这么个玩意儿恶作剧,该死了!”采卿已吓得花容失色,跌坐在椅子里。
    “采卿,你是不是得罪谁了?知道是谁干的吗?”
    采卿呆呆地,脑海陷入空白。
    “采卿,吓傻了?我问你呢,知道是谁干的吗?”顾兰兰的口气有些着急。采卿愣了一下,没有回答,却说:“我今天回家,不住宿舍了。”说罢,匆匆收拾了包夺门而出。
    暮色像昏黄的雾霭沉沉地落在街道上。采卿坐在公交车上,心思涣散。之前几个月,她陆续收到匿名的信件、邮件和短信,那些阴森的誓言、恶毒的诅咒、以及恐怖的图案令她毛骨悚然。当然,她还收到过被剪刀戳碎肚皮的毛绒玩具,以及被火烧焦了一半的玫瑰花。而今天,她又收到这个被人“虐待”的洋娃娃。“知道是谁干的吗?”面对顾兰兰的追问,她三缄其口。然而她怎么会不知道呢?那是康阳的“另一个女朋友”对她的警告啊!这件事像一个噩梦一样困扰了她那么久。自从她跟康阳提出分手以后,虽然没有得到康阳的正面答应,但是她还是获得了一段时间的安宁。可是最近,随着康阳的回国,这噩梦又再次发生!
    不!不!不!她再也不要面对这些事!逃!她要逃!她要逃到一个没有压抑、没有恐惧、没有欺骗的地方!是的,至少还有一个地方她可以逃过去!
    周六是个大晴天。
    采卿站在东山的入口处,穿着一身运动服,背着一只双肩小包,黑色的长发松松地扎在耳后,一种青春爽朗的美散发在她周身。山口,依旧有三三两两游人进出。采卿手里捏着江岚枫留给她的电话,迟疑了一阵,有些忐忑地拨了出去。
    “喂。”电话那头响起一个声音。时隔一周,这声音变得陌生了一些。
    “是……江岚枫吗?你好,我……我是冯采卿。”电话那头笑了一下,说:“你如约而至了。”采卿依旧有些腼腆地问:“你在吗?在忙吗?我会不会来得太唐突了?”江岚枫笑说:“我们约好的,怎么会唐突?你在山口等我,我现在过来。”
    采卿站在路边向外眺望,绿野开阔,苍穹无涯。微风起过,撩动她的青丝,一阵阵泥土气息扑鼻而来。
    “看什么呢?”一个熟悉的面孔出现在采卿面前。采卿冲他笑笑:“看我平常看不到的东西。你真不知道我有多喜欢这里!天那么高,云那么远,大地那么广阔,一切都可以尽情开怀!”
    江岚枫笑着说:“等了很久吧?”采卿柔柔地笑着,摇摇头。江岚枫说:“下次快到的时候就告诉我,我也可以提前出发,免得你在这里干等。”
    他看了看进山口的几条路,指着其中一条,问到:“上一次,你是从这里进去的?”采卿点点头。江岚枫说:“那是一条小路,人迹不多,但是景致很好。”采卿说:“无论怎样的胜景,一旦游人络绎不绝,就难免惨遭人工的包装雕琢,风景亦变得俗不可耐。要找寻人踪稀少、天然犹存的地方实在难得。”江岚枫说:“那我们今天依旧走这条小路。”采卿笑笑:“这次我不会迷路了。”
    江岚枫引着她攀沿小路而上,走了一段后,潺潺溪流又在眼前。花燃山色,柳卧水声。仍是一周前的风物,景色间却仿佛又添新意。采卿问:“这水可以喝吗?”江岚枫笑说:“我们乡下有一句话叫做‘水流三尺可以敬神’,土地是最好的净化器。这儿的水可比自来水厂出来的水干净多了。”采卿问:“这水从哪来的?”江岚枫说:“山上有泉。”采卿说:“我喜欢水。”江岚枫谐谑道:“包括洪水?”采卿说:“一位摩洛哥的农民说过:‘我们有时会遭受洪水灾害,农民们因此损失惨重。但是我们欣然接受,因为只要有水就有希望。’”江岚枫微笑。采卿掏出一瓶矿泉水递给江岚枫,又拿出一只空水杯,接了半杯山溪,几口饮下,双唇因沾了溪水而红滟滟的。江岚枫仍笑着看她,她面对着山光水色,星眸璀璨:“这次我学聪明了,依附于山水大地,就绝对不会把自己渴死、饿死。”
    地势渐高,脚下的路变得狭窄起来。苍苔遍布,杂草乱石交叠。道路两旁树木丛生,繁盛的枝叶在头顶横斜交错。走不多久,一条宽一些的山溪横在面前,水中怪石高低起伏,溪水喧湍奔流,一只简易的木板桥架在溪上。江岚枫扶着采卿过了桥,再穿过一段狭长的道路,视野开阔起来。眼前出现一道细长的瀑布。白水似练,飞流直下,冲击到地下一块水潭中。采卿临潭俯瞰,潭水湛清,其中有黑色小鱼活泼游动,倏忽左右,时而又钻入穴下。周围佳木异竹,枝叶细细密密,水风拂过,摇落一帘青翠。粗实的藤蔓蒙络堆积,野趣盎然。鲜红的野花点缀于万绿丛中,更为幽邃静深的景色增添一层秀媚。眼前景观之瑰奇秀丽,难以尽述。
    采卿既惊讶又兴奋:“除了震撼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怀疑这里面住着神仙!”。采卿回过头来,江岚枫正静静地看着她。她的脸微微红了,扭过头去,说:“你怎么不说话?”江岚枫想了想,说:“我在想……这里面住的是哪路神仙。”采卿噗嗤一笑:“住在这里,无论是神仙大圣,还是山精树怪,都乐得逍遥!屈原的楚辞描绘得那么如诗如画,披戴一身奇花异卉,陆离馥郁,清晨上山采木兰,傍晚在水洲摘宿莽,种植芝兰九畹,香草百亩,喝春兰坠落的露水,吃秋菊初开的蓓蕾。我看他根本是想象的!倘若他真见过那么美的景色,过这样诗意的生活,又怎么舍得跳到汨罗江里去?”江岚枫说:“也许是看得多了,就不觉得稀奇了。人的心很难捉摸,此刻的美景,也许他日会成为伤情的回忆。”采卿沉醉于这景色中,陶然说:“怎么会呢?即便是不为钢筋水泥森林所困、见惯了名山大川、风景形胜的古人,看到美丽的景色也还忍不住要赞颂。而对我这个可怜的现代人来说,这儿简直是仙境。”
    他们一边欣赏,一边慢慢向前走着,一路上峰峦草木,鲜妍绚蒨。采卿顾盼流连,目不暇接,仿佛要将所有景物尽收眼底。
    天空中流云移动,日影西斜,山色映在夕阳里,采卿悠然忘返。江岚枫说:“不早了,回去吧。”采卿意犹未尽:“我一定会再来的。”江岚枫说:“你记得路?”采卿说:“武陵人第二次寻找桃花源的时候就迷路了,再也找不到了。”她望着江岚枫笑,两枚小小的卧蚕使得她的笑容格外甜美动人。江岚枫被她的话逗乐了:“我说过,每个周末我都在。”采卿说:“那,我们约定,下周我还来,行吗?”
    江岚枫真诚地说:“我答应你,我会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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