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无关正文,短篇)  第五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3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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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天二子的姨太带着你来看我。我却正巧饿着肚子蹲在门口的角落里抽烟斗,因为被殴打而肿得面目全非的脸满是灰尘而痛得呲牙,一抬头看见十妹愣愣地看着我,她身后是穿戴整齐的你。
    “十……十妹……”我一瞬间来不及反应,便看见十妹哭着跑出去——她被我吓得认不出我了。我缩了缩手,看了看她,最后只得作罢。但我撇过头去却不看你,狠下心来装作不认识。而你在我身后沉默地站着,直到二姨太不耐烦,道:“……民/国,进屋聊吧。”
    “民/国”是我失了父姓清以后的外号。那时我已是颓废了,想着:进屋?也好,看看我落魄的样子,不要再寄心在这里罢。
    这便开了门。你垂着头慢慢进来,不懂做错了什么一般手足无措。犹豫片刻,你用颤抖的声音对我说:““他们……他们允我上学堂了……”
    我缩在了角落,背对着你,心里杂乱无章,因为疼痛和此刻悲哀屈辱的地位突然挤不出勇气答应你,只能任凭冷汗使我臃肿粗糙的脸睁不开眼帘,让我感觉自己没有流泪。小弟,小弟,我在心里默念,你很好,这样很好。
    你絮絮叨叨地说着,抱怨着,不时看我,又低头。这时二姨太领着十妹进来了。十妹看到我眼睛一霎那亮起来,接着觉得委屈了,哭着扑进我的怀里,道:“大哥,大哥!这些年……我好想你!”
    那二姨太突然低声呵斥:“可是嫁人的妮子了,不守妇道地做事要人说闲话么!”
    “嫁人?!”我搂住她,狐疑地质问二姨太:“小渔她年岁不过十一,哪里可嫁!再说……”
    “家主,我们的家事,可轮不到外人来指手画脚!”二姨太用她细长的眼睛上下扫视着我,皱着眉头而且口气冰冷。门外早些候着的家仆听得动静推门而入,其中家什一只手搭在七弟的肩膀上,一旁的三妹泣不成声。
    我大惊,只得放下十妹,问:“其他人呢!”
    七弟抽噎道:“上街,上街玩去了……”
    我松了一口气,却胸口痛起来。我莫名慌,问:“十妹……可,可是和列家二公子列衵?”
    “正是。”
    我颓然松懈在椅子上,紧捂胸口。留那列衵平日生意场上处处针对不说,单是那沾花惹草不务正业一则就可以让多少人退避三舍,现竟强娶我的妹妹!我也……也无能为力!
    十妹反而破涕为笑,安慰道:“大哥,别担心……小妹知道你的心意。小妹会保护自己。何况列衵说了,他对我好,那就是生生世世的好……”
    我无力反驳,似乎一根细针卡在喉咙头,如何都不敢动弹。因为这一动就如同要涌出血来,让我痛得歇斯底里。
    她便和来的几个家仆退去,离开前偷偷给我留了几块铜板,我也是不愿收。
    回过头来。可能是来看我,你的衣服用的是艳红的绸缎,即使二姨太待你不冷不热,我也能感觉出你也依旧是身子硬朗的模样。我想到你的那些哥哥姐姐们,因为一起吃苦头衣裳都还是用当年逃出来时往长了补的样儿,你却有心了,还想回来认我这个病夫。
    二姨太搂着你,直截了当道:“老妇也称您一声家主了。就不必拐弯抹角……这孩子可是要上学,户籍上却还是令尊的大名……您说吧,就给孩子一个意思。”
    我挑了挑眉,问:“家父的大名可是上不得台面?”
    “当然。”她道。我自晓这是必然的,没成想她这么直接地说了。我顿时觉不出脸上的皮有几两,压着声音向过去,问道:“湾湾……你可觉得这‘大清’上不了台面?”
    “虽说是殁了,我……”你的眼睛抬头看着我,让我的脑海中昔日一同疯玩的记忆涌上来。发现我注视着你,你的瞳孔猛地亮起来,突然如同得到了天大的宠幸,连忙答道,“不觉得,不觉得!”说着说着你竟要哭了,要我抱似地张开手,水灵的眼睛染了胭脂般晕开你眼角的温热。
    我心一急,裂开了伪装,也是狠不下心来的。犹豫间正要抱起他,二姨太近了跟前,冷笑着,道:“家主,您手头上的生意,可是因为无路,这才被无故打了吧?”
    我的脑中过电一般,使我顿住,继而她又说:“小鸡崽儿们都侯着吃虾米呢,要是这大的死了……或者哪只扑通一声,不见了……”
    “你最好住口!”我咬牙切齿,自知面色已是阴霾,奈何剑锋出鞘,寒气更加逼人。
    可她看着我,虽是被我吓到,却仍旧趾高气昂。
    我有什么资格呢?片刻,终是放下了。我慢慢背对你,道:“你滚吧。”
    “大哥……”你瞪大了眼睛。
    “大哥?呵呵……呵呵哈哈哈大清如何?我这大哥又如何?!……你这弃儿,跟好你的二母亲!不要再唤我大哥!你这富家公子,我,我不要也罢!”我撇过头去,大吼着不愿你再进一步。
    “大哥!大哥你莫不要我!大哥!”你再也忍不住假装懂事,撇去乖巧地站着候我的样子,你不顾一切地扑过来,就要嚷着抱我。
    “啪!”一个巴掌印,赫然印在你稚嫩幼小的脸上。
    我假装没有看见你眼中强忍的泪水和最后虚弱的期待,对于你的受伤和不可置信,我无动于衷。
    我自顾自拾起了地上破烂的烟斗,打着哆嗦若无其事地用火柴点了烟,细细吸了一口。那真是如同罂/粟要人上瘾一般让我忘乎所以,眯着眼给那被我吓到的二姨太呼地吹了一口气,哈哈地笑得让我自己都觉得瘆人。
    朦朦胧胧间,我最后听见的,是你飞奔出去时杂乱的脚步。
    我渐渐沉入那如醉如梦的极乐中,没有看见你扑入她怀抱后也无法抑制的痛苦和委屈。那烟草烧到了我的皮肉,让我的灵魂化为一丝极浅的灰烟,没入那硝烟和星火萦绕的方寸间,为了瘾上时的劲头而血骨炸裂。
    希望点点终于在你的眼中消逝,我无法笃定你片刻间拾起了什么。或许那一刻,你判决了哥哥,判决了残忍而顽固却还甘于没落的我,使我真的将不再有机会牵住你的手。
    只是最后我胸口钻心地痛着,一口血喷出来,如梦初醒。剑摔在脚下,双膝狠狠跪在地上,握着那执剑的手腕,我颤抖不已,在关节处的皮肉被碰撞刮蹭得惨不忍睹。一滴眼泪,一滴浑浊着猩红的眼泪掉在血痂间的裂缝里,痛痒却不可抓挠。
    隔天他们问我见到你们的情况时,提了我手肿得惨不忍睹的事,我对于你们的到来扬起了自豪的笑,而手只道是冻疮磨破了皮,讨来一块旧布自己盖着。
    但从这一日开始,我却默默恨起自己的无能为力,可笑间无论多少舟车劳顿,夜以继日的拼搏工作,却也是仰头伤月,夜以继日地加倍想念,想念和后悔。且每每这时,竟发现没有人理解我。他们都淡淡地斜眼看着,唠叨又是一年贫贱的收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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