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约少女 Chapter 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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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37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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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阿姆斯特朗,死了。
他缺着胳膊、喉咙大开的模样,像梦魇一样,反复折磨着卡桑德拉敏感而脆弱的神经。
黑帘子被撩得高高的,阳光放肆地涌,润满潮湿阴冷的房间。可她还是害怕,守着床边的灯盏,捻了无数条白线,点了又灭,灭了又点。
卡桑德拉睡不着,呜呜咽咽哭了很久。眼泡又肿又胀,不管怎么揉,都像被人迎面狠狠揍了两拳似的。指尖冰凉凉地敷在上面,令她恍恍惚惚地觉得,自己犹如一只在寒水里发呆的鱼,整个世界都停滞了。
迷茫而痛苦地望着窗外,阳光下的景致亮丽却带着一丝疲惫,黄灿灿的身影握着一束白菊,站在不远处,那双碧蓝的眼眸直直地看向她:“卡桑德拉,走吧。”
卡桑德拉站起来,裹着松垮垮的棉麻围巾,轻轻点头。
是啊,该走了。
再怎么躲,还是躲不了这一刻。
每一个战死的异能者,都会被安葬在西尔维亚学院的神圣墓地。跨过曲折绵长的尖顶拱廊,穿过阴冷空洞的穹隆中厅,沿着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矮树,趟进一处隐秘安静的草地里。
卡桑德拉跟在人群的最末,特意抬头看了一眼那扇庄严肃穆的镀金铜门。门楣上雕有一个侧躺的贵族,低眉垂眼地俯视着每一个穿过铜门的人。目光里像带着惋惜和同情,又像带着悲哀与无奈,静静地躺着、看着,本该尖锐的棱角也磨得平滑。
她第一次见到这样宽阔宏伟的墓地,每一座墓碑都工工整整地嵌进草地,每一座墓碑都刻着辛德森联盟的徽章,每一座墓碑都弥漫出一阵冷寂。
约瑟芬领着他们来到草地的最前方,走到一座崭新的墓前站定,金蓝的眼眸垂下来,盯着碑上深凹的名字,一声叹息。
卡桑德拉与本的第一次见面,仿佛还在眼前。那时她被艾米瑞达拉着走向长椅,他看她走过来,挠挠短发,说一句“你好”。她还记得他结实的手臂、粗黑的眉毛、硬朗的弧线……
“本”,她不由自主地啜泣,混在一片悲伤地呜咽里,卑微得掀不起波澜。
“这是联盟赋予他们最高的荣耀,我们将记住这些曾经奋战过的、勇敢而独特的人们,我们将记住本·阿姆斯特朗。”
约瑟芬悲亢地大声说着,将一束花圈搭在了墓碑最高处。可在卡桑德拉眼里,这就像一种冷酷无情的警告,仿佛是在提醒她,怯懦无能,最终也会沦落到这样的命运。
“咚”地一声,约瑟芬身旁的一对夫妇跪了下来,嘶哑着声音哭吼。每一声,都让卡桑德拉把头埋得更低,更卑微,更自责。
本的父母从东北丘陵一路赶过来,等到的只有一座冷冰冰的墓。那些在卡桑德拉看来,无用且不值一提的荣耀,对他们而言,根本弥补不了一条鲜活生命的流逝。附加再多的称赞,都是枉然。
就像她再也看不到他挠着额头害羞腼腆的样子,也再也盼不到四个人混在里兰繁华的街道里吵吵嚷嚷的一幕。
卡桑德拉低着眉头,偷偷地溜了一圈四周的人们。或严肃,或悲伤,或啜泣,或哀号。绵密的感情混在空气里,每呼吸一次,都呛进鼻腔,直捣心肺。
尤其是艾米瑞达,她屈着脑袋,呜呜呜地哭,一张脸早就没了俏丽的模样。棕色的长发失去饱满的色泽,干枯凌乱地披在肩上。领口也胡乱地拧着,像几天都没有打理过一样。
艾米瑞达捂着通红的双眼,眼泪哗哗地流。似乎在努力克制着将要爆发的悲伤般,紧紧地咬着双唇,磕出一排碎碎的齿印。把那些愤怒、不甘、悲恸,都掖进那具瘦削的、不断抽搐的身体里。
指尖的藤条仿佛感应到她积攒的感情,躲在腰后,一会儿挺着尖角愤怒地拍打,一会儿软成一团,病恹恹地垂落。也许艾米瑞达才是一群人里,最悲伤的一个。卡桑德拉知道,艾米瑞达和本的感情,早就超过了对她、对艾伦的程度。她还记得,在疗养院里,艾米提到他们的初遇时的场景,那样的心花怒放,笑靥如花。
可藏在那张悲恸无助的表情下,更深邃的一些东西,布莱尔却看得比卡桑德拉明白。好像一些一直隐忍着的矛盾,随着本·阿姆斯特朗的死,已经开始渐渐地露出端倪。
不过,布莱尔才不肯把心思花费在这低廉又毫无乐趣的地方。本·阿姆斯特朗的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堪称完美的艺术品。他死了,她就不用再担心她的那些小秘密,会从他口中泄露出去;他死了,这个学院里就不会再有人,戳着她的不痛快回嘴。
心底漫出的得意,被布莱尔裹在严肃高傲的神情里。她刻意藏起嘴角的笑意,面无表情地盯着失声痛哭的人们,任心中的得意发酵、甚至沸腾。
啊,真是愚蠢。不过是个平民而已,死了就死了,何必弄得这么隆重,还要整个学院的人过来参加葬礼。就算葬在神圣墓地又怎么样?过了一段时间,谁还会想起他的名字?只有活着的人,才有资格享受真正的钦慕和荣耀。
布莱尔越想,嘴角越不受控制地轻轻扬起。和她红色的卷发一样,在灿烂的阳光下灼烧。
卡桑德拉瞄到她隐隐约约的笑容,不自觉地蜷起手臂。光线落在身上,明明已经没有了热感,心里却腾地燃起一团火焰。
她怎么没有早一点发现,本那天的反常。她怎么没在被他牵着离开的时候,就看出他的不对劲。
平时的本,根本不会露出那样的表情,更不会在明知危险的情况下,还掏出匕首划伤自己。就和他那次戳伤她似的,没有任何征兆,更没有任何理由。
她不能就让本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她得想办法找出线索,证明布莱尔和这一切都脱不了关系。
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即使她无法饶恕软弱无能的自己,也无法饶恕那些残忍的吸血鬼。
恐惧、憎恨、愤怒,“刷”地一下挣了出来。像小时候,外婆给她缝的那个布娃娃。被她玩的脏兮兮的,也舍不得扔。补了一次又一次,塞过黑乌乌的棉花,也塞过毛毛糙糙的枯草。到后来,再也找不到落针的地方,她轻轻一捏,就把那些棉花和枯草醒了出来,不受控制地挣脱密密麻麻的针线,凸露在外,显出狰狞的面貌。
可她能怎么办?他们夺走外婆的性命时,她无可奈何;他们残虐毫无还手之力的本时,她同样无可奈何。
卡桑德拉狠狠咬牙,双手曲成一个拳。耳边的哭声,像没有节奏的音调,吵着、嚷着,挠得她的悲伤、恐惧、憎恨和愤怒越发膨胀。她抬头,望向宽阔宏伟的墓地。墓碑被光拉长了影子,排成一条条相互平行的乌黑线条。严肃的人群被光沐浴着,笼出一圈沉重哀伤的颜色。
她无法再忍受,哪怕片刻。
“卡…”
丹尼尔错愕地转头,看着卡桑德拉从人群末端跑出去,背影和墓碑一样,被光拉得长长的。
出于礼节,丹尼尔没有追上去。而是停在原地,目光随着她穿过镀金铜门,等最后一点踪迹也没进阳光里,才犹犹豫豫地回头。
卡桑德拉边抹眼泪边跑,跑着跑着竟笑出了声。
她又逃了,每次无法承受悲伤和尴尬的时候,她就只知道逃。逃进灰色森林里,逃进幽暗的地下室里,总有几个她以为隐秘又安全的地方,能掩盖她的脆弱。
无能,真是太无能了!
卡桑德拉像疯了一样,哭着、笑着、喊着,冲进那片森林。
青树站得直挺挺的,像早知道她会逃进来一样。褪去了粘腻闷热的颜色,寒凉而单薄地站着。光束依然稀稀落落地漏下来,照着发黄的泥土,漫出一股腐朽衰败的气息。卡桑德拉终于瘫在地上,仰起头,大喊道:“对不起!对不起!”
她只剩一句句,空洞无用的道歉。为她的懦弱无能,她的犹豫摇摆而道歉。
“别被愤怒迷惑!”
凯瑟琳沉静的声音像从森林深处传来,清晰可辨:“别被愤怒迷惑了!”
卡桑德拉“呼呼”地喘着,眼泪轻飘飘地滑出眼眶,淌在脸颊上,一点湿润的感觉也没有。
“不,我只是不想本死得不明不白。”
“我无法原谅吸血鬼的所作所为。”
“可我改变不了,也不可能有勇气…”
“…我没有。”
她伸手抓住面前的树干,指甲“滋滋滋”地抠着光滑的树皮,一下、两下、三下…像挣扎似的,摇头,再摇头。
“啪”地,一双手搭在卡桑德拉的肩上,凉飕飕的。她懵了一下,恍恍惚惚转过头。奥兰多就弯着腰站在眼前,“这不是你的错。”
她哑着声音,想问为什么奥兰多会知道她在这儿。可仔细想想,除了这儿,她还能躲到哪里?
卡桑德拉索性抓着树干,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比起他人,在奥兰多面前,她反而更诚实。也许是因为他见过她最狼狈的模样,又也许是因为他总能看破她藏着掖着的那些心思。
“不”,卡桑德拉摇头,“是我的错,是我领悟的太晚。如果那个时候,我早早拒绝了本,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是我一直犹犹豫豫,拖拖拉拉,总下不了决心告诉他结果;是我的不忍心,带来了这么大的伤害。”
奥兰多看着她,没有说话。金色的眼眸微微眯起,里面淌过复杂的颜色。像承认,又像恼恨。卡桑德拉看不懂,颤颤地抖着肩说:“你说的对,我想拒绝,从没有勇气。我想坦白,却缺乏魄力。我以为,如果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会让本觉得我辜负了他的好意。可是,喜欢果然不等同于报恩吧?”
奥兰多搂过悲伤涕零的卡桑德拉,护在怀里,轻轻地回答:“人类的感情,总是复杂又难懂,本·阿姆斯特朗已经死了,你无需自责。”
卡桑德拉哭得更凶,整张脸埋进他的胸口,“呜呜呜”地淌眼泪。却看不到抱着她的奥兰多,脸上浓浓的失落。
果然,他还是无法唤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