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齿轮 Chapter 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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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末,热浪蜷在烈日里,等着跌入光圈的人,伺机荡开一波波灼烫。躁动,不安,在这个摇摆难忍的季节,某处的桔梗悄悄地绽放了。浅紫的模样有些她的味道,淡而不平凡,素静且高雅。
丹尼尔驻足回廊,弥望着躲在凉荫里的一团团浅紫,嘴里忽地蹦出一个字。
“美。”
浮艳?柔嫩?丹尼尔这样比拟的时候,不禁想起卡桑德拉干涸的眼神。她僻静,衰惫,眉间似乎被隐忧深深嵌入。她躲在那儿,不声不响,不吵也不闹,就像一团桔梗。
丹尼尔金煌煌的发丝轻轻散动,急巴巴地推开木门时,中室里仅坐着文森特一个人。他伏在羊皮卷轴上,双眼似张似合,下巴抵着长桌,听见声音,惶惶地朝丹尼尔瞥了一眼,不耐烦地伸了个懒腰,说:“你来了啊。”
丹尼尔拉开椅子,凝着身边空落落的位置,“卡桑德拉没来吗?”
“谁知道呢。”
一阵冷冽拂过丹尼尔心口,他忽然觉得不安,这种不安剧烈、狂躁,像被蜜蜂蛰过一样坐立难忍。
他皱起眉头,温润的脸上不断透出焦虑,“我觉得,我总觉得…”
卡桑德拉每一次反常,总会伴着伤害。他习惯出门时往她那儿看一眼,门是不是紧紧锁着,窗户是不是牢牢地关好,帘子拉开还是合拢,外头的铁闸门是不是已经被攘开了。
他看见一条缝隙,看见地上滤下星星点点的铁屑,知道她已经悄悄先走了,他才故意选了一条弯曲偏僻的路,边瞅着廊外的风景,边走向中室。
文森特疲倦地抬起头,嚅动嘴角,怪声怪气地说:“觉得什么?我没打算今天给你们授课。散了吧,散了吧,我很累,想再睡会儿。”
于是急匆匆的奔跑声在回廊里起伏不断,丹尼尔穿过斑斓的光点,穿过摇摆执拗的铁闸门,停在卡桑德拉门前,喘着粗气。
“咚咚咚。”
他轻敲几下,看似闭合的木门幽幽地凹陷,露出一条黝黑的缝隙,丹尼尔半蹲着,从透出的缝隙里直直地打探,一股血腥混着木头腐朽的气味从里面飘了出来。
“卡桑德拉!”
丹尼尔惊叫一声,“唰”地揇开木门,黑乌乌的房间里,卡桑德拉正瘫在桌旁,惨白了一张脸。
丹尼尔拉开黑帘子,转身抱起受伤的卡桑德拉,激动地问:“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听到这焦虑的疑问,卡桑德拉睁开双眼,伸手摸了摸大腿上的刀口,摇摇头,“我不记得了。”
她的时间,仿佛停止在和奥兰多分别的那一刻。
她坐在地上,他站在门边。她抚摸着唇,想着刚才的一切,脸颊红扑扑的,像着了火。
“真过分。”她站起来,躲进床褥里,“怎么可以这么狡猾,轻易就做出这种事。”
灰色地带的青年男女,在成婚的那天,会被带到那儿的一座大堂里完成仪式。仪式的最后一项,就是男方亲吻女方的嘴唇。卡桑德拉因为好奇,曾经偷偷爬在大堂的窗户外看过几次。每次轮到这儿的时候,她就忍不住捂紧双眼。捂了还不安分地别开手指,一双眼睛透过指间的缝隙,直勾勾地盯着里面。
所以,她以为,只有彼此确定关系的男女,才被容许做这样的事情。
当然,还有那些更让人害羞的亲昵举止。
那是卡桑德拉较难忘的一次经历。她如常躲进灰色森林,攀上歪着脖颈的树干,靠在上面,困乏地打了个呵欠。
那儿是灰色地带的入口,很浅,偶尔会有些人过来。她听到一两声脚步声,也不觉得奇怪。过上一会儿,那些声音就会隐没在幽深的森林里。
可那一天,脚步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促,像在追赶似的,一路奔了进来。她被闹得睁开眼睛,一对男女正撕扯着彼此的衣裳,跌向潮湿的苔地。
好奇,又是因为好奇,她凑过去小心翼翼地张望。
两个人如饥似渴地剥开遮羞的衣布,倒进那片绿色后,开始不停地晃动身子。
“嗯…嗯嗯…嗯”
耳边传来一阵阵让人面红耳赤的喘息声,她捂着胸口,看了好长一会儿,像意识到什么似的,别过头。可声音不断,像罪恶的歌谣飘荡在森林里,她控制不住地再次转过去,捂着双眼,别开手指……仿佛窥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物,内心漾开一阵兴奋和紧张。
“啪”,青嫩的树枝被她紧张的双脚踩碎,它们摇摇曳曳,从空中仓促地碎落。这一声响,令两个人刹地停下动作,循着声音往她这儿看。四目相对,男子凶狠的目光充满愤怒。她吓得从树上跃下,趁对方还来不及穿好衣服,一溜烟地逃进森林深处。
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卡桑德拉心里一片呜呼,揉着眼睛,蹲坐在地,胸口“噗通噗通”地狂跳,不知道是因为跑了一路累得发慌,还是看了那个害臊的画面。
要不是奥兰多,这件不堪回首的往事也不会被再度唤起。天知道她当时有多狼狈,坐在地上的时候,头发都散了,叶子粘在手臂上,脸颊还糊了一行泥。
卡桑德拉躺在床上,双眼睁得老大,真的只是为了让她还人情,所以才亲她的吗?
她看着横梁,想了整整一夜,等觉得困倦时,烛台燃得仅剩一点线头,她疲惫地爬下床,正犹豫要不要重捻一根的时候,外头的铁闸门忽然哀嚎起来。
这个时间,谁会过来?
比起她的脑袋,她的身体更先一步做出回应。卡桑德拉轻轻揇开门,正想探看什么,本已经一脸严肃地站在门口,俨然一副危急的模样。
“本?怎、怎么了?”
看到是本,卡桑德拉放松了警惕,挎开门招呼他进来。本僵着一张脸,像个被操控的木偶一样,踏进屋子后,一动不动,一言不吭。
“本,你今天很奇怪,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卡桑德拉的脸,在悲沉中郁结,凄迷得让人怜悯,“啊,怜悯?饶恕?绝不可能。”
本说着她听不懂的话,双手猛地擒住她的肩,捏得她生疼。
她讨饶地求情:“本,你先松手,你今天很不正常。”
本再也没说话,将她往后一推,她就失去重心似的跌了下去,靠在桌旁一脸恐慌地看着这个陌生的本·阿姆斯特朗。
看着他面不改色地走到她面前蹲下,看着他从腰带里掏出一把冷冰冰的匕首,再看着他没有一丝动摇地将那把匕首刺进她的大腿。
一下、两下、三下,刺进去,拔出来,再刺进去,再拔出来。
她疼痛的嘶号全数淹没在本强壮的手心,他堵着她的嘴,她湿热的眼泪滑过他的手掌。然后他站起身,将染血的匕首收进腰带,拉上门,消失在卡桑德拉朦胧的视线中。
为什么?为什么?
卡桑德拉疼得说不出话,大脑一瞬间失去意识,怏怏地跌进昏沉无序的黑暗中。
“嗯,我不记得了。”
卡桑德拉近乎执着地说服自己,“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觉醒来,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你。”
丹尼尔从衣袋里掏了一条镶铂的白丝绸手绢,叠成绷带的形状,有模有样地抬起她的大腿。
“我得给你止血,我、我要把裙子先撩起来,你忍一忍,简单地缠上以后,我就带你去疗养院。”
“嗯。”
鲜红浸透白色,阳光照破遮掩。卡桑德拉看着丹尼尔细致地给她裹缠丝绢,他修长白皙的手指伏在她的大腿,他小心谨慎的指尖触碰着她的肌肤。她的伤口结了疙瘩,她的心里也结了疙瘩。
她知道,本不会那样,毫无理由地做出这种事。当中一定是有什么理由,她努力地找寻合理的解释,是什么?会是什么?
“啊。”她疼得轻叫一声,眉毛拧成团,眼睛也吃痛地眯成一条线。
丹尼尔被吓得一个哆嗦,面露愧色,“对不起,弄疼你了,我、我有些紧张,我无法控制自己忘记推门进来看到的那一幕,我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多的血。”
丹尼尔的话仿佛给了卡桑德拉当头一棒,将她从惶惑朦胧中彻底敲醒,对,这句话她也听别人说过,她怎么可以忘记。
“我根本无法控制你忘了刚才的那一幕吧?”
“唉,你别这么害怕,我还没说到底要不要对你做什么呢。”
“我想你也不愿意因为一时多嘴,而害得自己从此以后在学院没有立足之地吧?”
“你只要乖乖地闭嘴,我什么也不会对你做的。”
布莱尔!布莱尔·斯图尔特!
这也许就是为什么最近发生了这么多奇怪诡异的事,她承诺她什么都不会做,可她又为什么会忽然被拽入陌生的水池里,本又什么会毫无理由地攻击她?
一切都有了解释,卡桑德拉本已麻木的恐惧感,瞬间苏醒,她惴栗地抖动,背后窜出一阵阵的凉意。仿佛又回到格莱屋里,她和布莱尔初见的时刻。
那一抹红,燃烧眼瞳,似毒药,剧烈无比。
明明答应了,为什么又要出尔反尔?
她三番五次地羞辱她,甚至到了想要逼死她的地步了吗?
她说服不了自己,这一切真的和布莱尔一点关系都没有。她嚣张跋扈,她可以随意地摆布别人的感情,又怎么不能像这样玩弄人命?
是她忘了,在贵族的世界里,她这种人的命,还不如一只猫、一条狗。他们卑贱鄙薄,他们怯弱如蝼蚁,在辛德森联盟统治的领地里,毫无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