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水流激荡，风高浪大，平日行舟便颇为不便，阴雨时节越发坎坷难进。
    得知照此情形，需子时方能登岸后，叶孤舟以深夜入城未免叨扰百姓为由，吩咐掌舵的就此收帆抛锚，待翌日天明再启程。
    此举自然是得了此次出使西蛮的鸿胪寺官员和随行卫队交口称赞。
    连楼船上的厨子都为三皇子的德行折福，披着蓑衣拎了水桶去甲板冒雨垂钓，说即使彻夜难眠也要为殿下钓回江中闻名遐迩的豆花鱼烹调美味。
    豆花鱼乃是长江四鲜之一，物稀难求，尤以清明节前最受追捧，因为此时的豆花鱼肉质最为鲜嫩，滋味犹如细磨豆花，不仅入口即化，且清甜爽口全无腥味。
    听到这个消息，鸿胪寺官员与卫队少不得两眼放光，像一群到饭点的猫儿一般将厨子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吞咽口水的声音此起彼伏。
    封侯向来对吃食没有太大兴趣，在他看来，吃隔了夜硬成石头的馍馍也是吃，吃饕餮阁每日限量三份，卖完后即使公子王孙登门都不予例外的四季肴也是吃，根本无甚不同。
    但封侯还是乐见这倾巢而出的热闹景象的，因为这意味着他可以独享安静的船舱。
    掀开楼船二层外间的帘子，这间他和卫队共住的屋子陈设简单，因船上空间有限，十几张木床摩肩接踵着，和叶孤舟独居的里间比起来显得异常逼仄。
    封侯在自己床上坐定，从怀中取出一个手掌见方的小本。
    小本是黄麻纸质地，首页空白，封侯用舌尖舔一下毛笔笔尖，待墨氤出后，在本子上写下了第一行字：
    天幸九年三月初七，临江城外，阴雨
    天幸是现南沧王的年号，这位九五之尊常常感慨自己继承王位乃是上天赐幸。
    这并不是谦虚。
    毕竟若按出身，继位者应当是嫡出的三皇子叶归舟，而若论长幼，又该归庶出的大皇子叶戍边，怎么都轮不到宫女所生，即使母凭子贵都未攀三妃的二皇子叶寻安。
    但天意弄人，就在先王决意立太子那一年，素来与南沧井水不犯河水的西蛮竟忽然发难。
    先是大皇子领虎符出战，不敌西蛮大军后虽带着一队亲卫浴血冲杀出敌阵，却在之后的兵荒马乱中神秘失踪，至今生死未卜。
    接着是三皇子请愿担任质子，孤身入住西蛮，从此君问归期未有期。
    更兼当时的皇后是高龄怀娠，诞下三皇子后便凤体欠佳，御医众口一致认为她以后恐怕再无生育可能。
    是以，庶出的二皇子倒成了太子的不二之选。
    此刻封侯在这无尽细雨沥沥下，不尽长江滚滚来的意境中写形似日记的文书并不是因为他有伤春悲秋的少女情怀，而是听命于上天赐幸的南沧王。
    “记下皇弟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公私不论，巨细无靡，这样，即便朕与皇弟隔着千山万水，亦可以知晓他的生活，感受他的情绪。”
    降这道懿旨时南沧王正手执饵料饲喂花池红鲤，沐浴着晨光的侧颜格外温柔可亲。
    那一份溢于言表的，出于一个哥哥对少小离家的弟弟血浓于水的关爱，滴水不漏的掩饰了监视的目的。
    封侯先写下殿下终日看江景，晚间下令收帆抛锚，此外无事。
    但刚合上小本，封侯的忠心耿耿又战胜了因羞赧而起的隐瞒之心。
    微颤的手指撕下首页，封侯舔了舔毛笔，微红着脸一五一十记录下了叶归舟对自己臀部发表的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