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山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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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州在崔家、凌云剑门、长空门、赤霞派四家眼皮底下,似乎并无魔教势力插足的余地,但事实上,魔教八坛之一的黑风坛就在祁州。祁州看似平静,但程靖知道这里将成为最激烈的战场之一。黑风堂向来行踪隐秘,少有人知,但传闻中其战力在八坛中排在前三,豢养了大量杀手死士。枭羽就是黑风坛下属的暗影堂堂主,专司刺探情报。
几次遮遮掩掩的试探后,正魔势力撕掉伪装的和平,燃起了战火。
崔子玉带来的崔家子弟共一百二十八人,在开战后的三个月内就伤亡了三十一人。言逸记得其中有个叫崔幼杰的,刚满十九岁,圆圆脸庞,总是笑嘻嘻的喊他小公子。二月底的一场遭遇战中,崔幼杰死在了离他不到五尺远的地方。当时言逸击退一名魔教杀手,转身就看到了崔幼杰的尸体,他满身伤口,喉咙被割断,死时必定痛苦不堪。可是他灰白的脸上并无多少痛苦和仇恨,只有一片空茫。他死不瞑目,却只是茫然的看着天空,不愿闭上双眼。
言逸总是在睡梦中看到那双眼,茫然的倒映着血海炼狱。他迅速消瘦了,年节时好吃好喝养出来的一圈肉只昙花一现,他又恢复到刚来祁州时苍白疲惫的模样。
战事越来越紧张,他再没机会跟着程靖在祁州城里到处找好吃的。有时,他会在房间发现包好的糕饼点心,可能是程靖送来的,也可能是枭羽,可惜他再没那样的好胃口了。
三月底,崔子玉遭遇魔教黑风坛坛主鬼音,表面上是战成平手,实际崔子玉输了,受了不轻的内伤。
言逸总算知道内伤的感觉了,他伤在心肺,每一次心跳、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剧痛,一口血哽在喉间,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胸闷气短。他眼前一阵阵发黑,神志也越来越混沌,明显是大脑缺氧的症状。
但崔子玉绝不能显露伤势,言逸只能强撑着回到四合院,避开众人想要躲进房间缓一缓。他只觉耳中轰鸣作响,眼前的景物忽大忽小,扭曲成奇怪的形状。当有人扶住他时,他迟钝的盯着那人看了很久,才分辨出那是程靖。心中顿时轻松下来,憋着的一口气一松,他立刻晕了过去。
程靖把言逸带回了自己的房间,喂他吃了药,又运功帮他化解药力。药效发挥后,言逸的脸色好看了些,呼吸也平缓了。程靖看着他眼下的青黑,轻轻叹了口气。
枭羽推门进来时,程靖倒了杯热水,正慢慢喂言逸喝,干燥的双唇在热水的滋润下渐渐回复几分柔软润泽,只还是苍白。
枭羽也挤到床沿坐下,给言逸把脉,脉象虚沉,但又有一股柔和的力道流转其间,滋养受损的心脉。
“你给他吃了紫灵丹?”枭羽问程靖。
程靖点头,紫灵丹是珍贵的灵药,即便以凌云剑门的家底,也只有寥寥数枚。程靖这颗却是枭羽给他的。
“我也只剩一颗防身了,就不给你了。”枭羽看着昏睡中的言逸,也忍不住叹气,“我估计这颗迟早有一天也要用在他身上。”
程靖拧了热毛巾擦干净言逸脸上的冷汗,然后替他盖好棉被。
“哥,他长得真好看。”枭羽伸手摸了摸言逸精致的眉眼。
程靖看了枭羽一眼,没有接话。枭羽接着说:“来之前我还担心你身边有个崔子玉会很麻烦,谁知道他竟然是这个样子,买串糖葫芦就很高兴,真好哄。”
程靖心说,何止,给块肉就直接跟着你走了。
“哥,你有告诉过他我的身份吗?”枭羽问程靖。
“没有,”程靖摇头,“虽然我信任他,但是我不能让你冒险。”
“我觉得他对我的态度很奇怪……”枭羽皱眉沉思,“他明明对我并无恶感,却一直假装出恶意,仿佛是刻意做给谁看的。”
“崔家没有问题,就算有,以他的身份,也不需要做这样的事。”程靖当然也察觉了言逸奇怪的态度,但他很难相信其中有什么算计,因为言逸在这块是真不行。其中缘由日后自有明白的时候,不必在此时追究。
“我还以为你跟他串通了,正想劝你,他干不来这活,你找个别人串通比较好。”枭羽几乎忍不住笑。
这时,言逸又做了噩梦,但他无法从昏睡中清醒,身体上的伤势也不容许他动弹,只能痛苦的发出呻吟声。
程靖立刻上前查看,只见言逸又出了一头一脸的冷汗。明明伤势已渐渐稳定,不该这么痛苦。
枭羽也看不出问题,他摸摸言逸的额头,并没有发热,掌心触及的皮肤微凉,浸透了汗水。
“瘦了好多……”枭羽喃喃自语,忍不住又摸摸言逸的脸,他瘦得下巴都尖了。
这也是程靖长久以来疑虑的问题,言逸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来祁州之前发生了什么事,程靖不能尽知,但在祁州,言逸的一言一行没有多少能瞒过他的,然而并没有异常。
程家兄弟不知言逸心中所想,不然枭羽倒是可以和他交流下人生经验和感悟。
当年,枭羽与数十名被魔教从各地掳掠来的幼童一处受训,睡在他旁边铺位的男童名叫洪宝儿。洪家是京州商户,洪氏夫妇成亲后多年无所出,直到四十岁上才得了这个儿子,起名叫宝儿。洪家遭遇灭顶之灾时,洪宝儿被藏在地窖里,其中闷热,他不久就晕过去。当他醒来已经身在前往魔教暗堂的马车上,浑然不知自家发生了什么。
他惯得父母宠溺,长到三岁依旧懵懂。父母不在身边,起初他夜夜啼哭,后来与同来的孩童们玩了几回也渐渐适应了。然而仅仅过去七天,他就死了。
他被人用石块从身后砸中后脑要害,死在了一棵小树下,他总爱在这棵树下玩泥巴。
枭羽和其他孩童一起去看了洪宝儿的尸首。他曾经如红苹果一样的圆润脸蛋变成了死灰色,圆溜溜的杏眼半阖,无神的望着头顶小小一片天空。他脸上没有痛苦,没有害怕,只有一片迷茫。
十五年来,枭羽从来没有忘记过那双眼睛。
傍晚,言逸苏醒,发现自己在程靖房间里,他买给程靖的回礼之一,一串五颜六色的香包就挂在床帐上。
胸口的闷痛已经缓解很多,但他也不想勉强自己起来,只躺在被窝里发呆。
程靖要厨房炖了补汤,端回房发现言逸醒了,却是两眼直愣愣的盯着不知道哪里,莫名的他又有了叹气的冲动。
他做到床沿,柔声问:“能起来吗?喝点汤。”
言逸目光转移,盯着程靖英挺温和的脸庞说:“起不来,你喂我。”
程靖果然端过来一勺一勺喂他喝。
喝完汤,言逸得寸进尺:“我今晚要睡这里,跟你一起睡。”
程靖眉眼间难色一闪而过,还是答应了。
程靖睡在外侧,呼吸绵长,大约已经睡着。言逸睁着眼,接着窗外透进来的朦胧光线,隐约可以看到他的侧脸。虽然两人各睡一个被窝,但是言逸还是能感觉到身边传来的另一个人的温度,这是他从未体会过的感受。呼吸间还可以闻到程靖身上的草药气味,凌云剑门的地盘多产有毒的虫蚁鸟兽,剑门弟子都会在身上带驱虫的药包,长久下来便沾染了草药气味。
言逸很伤心,崔子玉的生命已经所剩不多了,他也许从此归于寂灭,也许会回到那片虚空中,继续漂泊。这个故事的结局真不好,程靖和枭羽那么不容易,经历那么多磨折,最终却因为崔子玉的死落得形同陌路。程靖的好,他已经得到过了,以后就该给枭羽,枭羽的好,也该给程靖。
也许上天也看不过去这结局,才会让他代替了崔子玉吧。言逸下定了决心,他会去死,只是会换个和崔子玉不一样的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