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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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崔家后,言逸的日子过得很不好。
作为崔家这一代最优秀的子弟,崔子玉自然是要为家族势力做最大贡献以服众。短短数月间,崔家在丹城主动或被动组织了十几次大大小小针对魔教的战斗。崔子玉在筹谋上并无长才,只有战力过人,要体现自身价值便要在第一线拼杀。这是崔子玉的责任,言逸不得不咬牙担起。
武林大会后,崔子玉的剑术又有精进,一连斩杀魔教数十名大小头目,无人能从他手下走过五十招,正道士气大振,玉公子的名声也愈发响亮。
这是真正的厮杀,狰狞的伤口不是靠化妆和特效,沾染一身的也不是调制出来的血浆,是人的献血,喷溅出来时还是热的。
杀人,太难!
言逸再看不到剑招如何精妙,满眼只见血肉横飞和对手死前怨毒的眼光,耳中充斥着嘶吼惨叫。他觉得恶心,但身体并不受他控制,斩杀对手从来毫无犹豫。他不知道死在剑下的人是谁,做过什么坏事,家中是否还有父母妻儿。崔家不过是众多支线剧情中不算重要的一条,崔子玉的赫赫战绩在剧本中不过三五行字带过,但是要他真的杀人,用一条条人命写那三五行字。他不是圣母,他知道这里的魔教设定是无恶不作的,他只是无法感受崔子玉的同仇敌忾。
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听起来轻飘飘好似自嘲,却是最残酷的现实。
江湖,不过杀人人杀。
即便在战场上,崔子玉也是一身白衣,素质剑光过处便是一蓬蓬血雨,白衣染血,宛如修罗。正道也好,魔教也好,私下里开始悄悄流传玉修罗的名号,有恐惧,有敬畏,有仇恨。
而言逸捧着换下来的血衣,手会颤抖。他整夜的睡不着,睡着也会被噩梦惊醒,梦境中总是尸山血海,亡灵惨嚎。他希望自己适应,又害怕自己适应,看淡生死是洒脱,看惯生死却是麻木。
小寒潭边烤鱼,巷子深处小店里的烧鹅,不过数月之隔就成了遥远的回忆。崔家,有崔子玉的父母叔伯,对他寄予厚望,有崔子玉的兄弟姐妹,对他爱敬有加,但没有一个人是言逸可以向之倾诉的,因为崔子玉不会因为杀死杀伤几个魔教弟子而满心惶恐。
言逸只能忍耐,何况战争才刚刚开始,他看到的才是修罗地狱的第一章。
不止是崔家,其他门派在势力范围内也纷纷燃起战火,绵延不息。
祁州是个势力交叉地区,也是个势力空白地区。崔家、凌云剑门、长空门、赤霞派四家势力在此交汇,全盯着这块肥肉,却又谁都吃不下,平时也不乏争斗,魔教再插一脚进来,形势愈发复杂。
四家大佬一商量,台面下那些遮遮掩掩的小动作暂时喊停,然后每家出些人手在祁州公开组了个团,讲好了先搞魔教。
崔家指派到祁州主事的是崔子玉,而凌云剑门是程靖。
大雪纷飞的时节,经过数日跋涉,言逸和程靖在祁州一间半旧的四合院里重逢了。
程靖发现言逸变了很多。如玉般的容颜依旧,脸色苍白,双颊却有不正常的红晕,不是因为寒冷,倒像是内火淤积,原本清亮的眼中更满是荫翳。两人寒暄时,他看到言逸眼中阴霾消散了一些,似乎亮起一丝期待,只仍驱不掉周身沉郁萧索,。
四家到齐,自然也要开个会各自交流总结下经验,再拉扯下今后的话语权和利益分配。长空门的惠丰长了张聪明的脸,实则有些楞。赤霞派的居霞是个厉害的,难怪能以女子之身做到今天的地位。崔家……程靖听着干巴巴的讲述崔家在丹城战场的情势,神情恍惚的表示对其他门派的敬意和战胜魔教的信心,完全不在状态,不由得暗暗叹气,在祁州,少不得要多多照应崔家了。
言逸是毫无危机感的,对他来说到祁州不过从支线调到主线,也就是换个地方打打杀杀,只要在四家产生矛盾的时候坚决站在程靖这一边就问题不大。
崔子玉的个性孤而不独,他知道自己没有领导的才能,背后家大业大也不容许他闲云野鹤,所以在祁州,他很自觉的找到最合适的同盟以及最强的队友。虽然其中不乏主角光环的作用,但崔子玉是做出了利益最大化的选择的。
言逸自然没有什么战略上的考虑,无论公(剧本)私,他都是要追随程靖的。
开完会,惠丰和居霞立刻来跟他套近乎,言逸心不在焉的照着剧本应了几句,不欢而散。惠丰觉得崔家人架子大,傲气得讨人厌,不乐意热脸去贴冷屁股。居霞却没有被崔子玉的盛名所迷惑,她觉得言逸不是个可靠的,说不定就是个猪队友,还是和崔家略略保持距离,不得不说,女人的直觉很准。
崔家在来的第一天就被两家给孤立了,崔子玉也好,言逸也好,都是个败家的。
言逸自然没有留意到长空门和赤霞派的态度,他只是盼着能缓口气。狂风暴雨尚在前方,在祁州总算还有一段平静的日子可过。虽然四家势力间免不了内斗,如今魔教势大,大家都明白厉害,纵有些利益矛盾,也没有人敢不顾大局,不然真是要遗臭万年了。
窗外天色阴沉,没有风,雪安安静静的下着,屋顶地面已经有了两指深的积雪。言逸穿了件昂贵的狐裘,纯白色的皮毛映得他眉发更黑,肤色更白,衬着两颊红晕,容色近于艳丽了。可他神情郁郁,收敛了飞扬的眉眼,呆呆看雪的样子又惹人怜惜。
程靖心软了,他从小就喜欢各种毛茸茸的动物。程家还在的时候,他养过一只白兔,就是这样雪白的皮毛,鲜红的眼睛,长长的耳朵总是耷拉着,一副不高兴的样子。他带着程嘉拿了菜叶子去哄,那兔子乖乖吃着,三瓣嘴一嚼一嚼,吃饱了,便不再理人,一跳一跳的躲远了。而言逸不一样的地方是,喂饱了也不会跑开,反而会亲密的腻着人不放,比兔子还要可爱。
于是,程靖说:“后街八珍楼的羊肉锅子十分地道,子玉可要随我一试?”
言逸扭头看他,想问他为什么到哪你都是先找到东西好吃的店呢?他的心思全写在脸上了,程靖忍不住微笑:“我昨日才到,在祁州最大的茶馆听了半日,就什么都知道了。”
程靖笑起来看上去尤其温和可亲,言逸看着他,恍惚间那些缠绕不去的血腥味淡去了,他几个月来头一次露出真心的笑容,眉眼飞扬,说:“当然去!”
两人各自交待下去,让凌云剑门和崔家的其他弟子自行安置下来,然后从后门溜了出去。程靖撑开一把黑色油布伞,言逸立刻钻到伞下,自觉的紧挨着他。
程靖一愣,想说伞是不是小了些,却在看到言逸一脸期待的仰头看他时又咽了回去,笑着把伞往两人中间移了一些。
雪下得更大了些,落在伞面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地上两行并排的脚印很快就模糊了。
言逸悄悄拉住程靖的袖子,仿佛拉住了救命的稻草。即便今后生死都在修罗场上,总还有个人肯笑着请客吃饭,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