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泓儿，如今你高中探花，阖府都是喜不自胜，我却少不得要啰嗦上几句。”老夫人跪在蒲团上转着紫檀佛珠，眼睛闭着。
    左边站着的男人看起来不过四十岁有余，一袭藏蓝色宽袖大儒很是儒雅英俊，此人便是云家老爷，云泓。“母亲，这次殿试题目关于洪涝灾害，儿子之前猜题的时候便做过，而且说的都是皇上喜欢的，不过捡漏罢了。”
    云老夫人停了佛珠，慢慢站了起来，清亮的眼睛看着云泓，淡笑道：“如此甚好，咱们云家虽是大富大贵之家，但终究是庄户人家，上不得台面，如今老爷若是金榜题名，祖宗都与有荣焉。”
    梆子响了一下，瞧着还有半个时辰就要用饭了，云泓扶着云老夫人，问道：“今儿您还是在东跨院用饭？早前嫁出去的兰丫头如今也回来了，不如就在正房用饭罢。”
    云老夫人淡笑道：“你游街回来正是辛苦的时候，自然要好好吃上一桌，我又如何敢不给老爷面子，自然是去正房里吃的。”
    “母亲取笑了，只是兰丫头的婆婆也不是个好相与的，等会子用饭时少不得要给您添些堵，您且看在兰丫头的面子上饶恕则个。”云泓扶着云老夫人出门，早早便有小丫头打起湘帘。
    云老夫人问他：“毕竟老爷如今身为探花，若是接下来布置得当，自然可以平步青云扶摇直上，只是做权臣十分危险，只怕若是惹了皇上忌惮，全家性命不保。宠臣如履薄冰，且老爷身后没有得力的靠山，便只能做皇上的纯臣，心腹之臣，如今境况看来是最好的一条路。”
    云泓心知母亲身为昔年北威侯府三小姐，虽然是个庶出，但自小便是当做嫡女养着的，若不是后来北威侯府败落了，怎么也不可能让云老夫人嫁给云泓的父亲。因此云泓也对这个母亲分外敬重，云老夫人应当算是云府里最有见识的人了。
    “儿子知道，如今也准备进翰林院了，翰林院中儿子人脉亦较好。”云泓淡笑，如今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但他已经四十多了，比那些年轻人沉稳多了。
    “我儿如今出息了，我也就放心了。”云老夫人舒心地笑了，鬓边的白发看着也不那么苍老了。
    房妈妈迈着小碎步走来了，福了福身子，“见过老爷，老夫人。老夫人，韶哥儿如今已经退了烧，只是脑子还不大清楚，看人都有些恍恍惚惚的，方才又睡下了。”
    “这孩子也是可怜见的，自小便没了娘，老爷不疼他，便任人欺凌了。好歹也是前头娘子生下的嫡子，老爷虽吃穿用度不曾亏待他，只是又何尝对他上心了？如今便也只有我一个人稀罕他，只是我这老婆子又能稀罕他多久呢？”云老夫人略带责怪地看着云泓。
    云泓讪笑着，并不答话。
    云老夫人接着道：“我知道老爷不喜欢婉娘，只是婉娘毕竟跟着您二十年了，也没犯过什么大错，您又何必连带着看韶哥儿也不顺眼，那孩子当真是玲珑通透，一点就通，若不是是个双儿，今后肯定大有可为。老爷啊，那也是你的亲生骨肉啊！韶儿自小乖顺，从不曾让我烦心，我也只当他年纪小不懂事，却半夜起来见他捂在被子里偷偷哭呢！”
    这话说的云泓便有几分愧疚了，“原先不过忙着科举便无暇顾及他，韶儿又不比成渝成清几个兄弟常在我跟前，因而便有些懈怠他了。我也只以为有老太太疼着他便足够了，就把心思放在另外几个孩子身上了，却不曾想那孩子……”
    云老夫人淡淡道：“我也不求你怎样对待韶儿，只是他如今地位尴尬，老爷少不得要多疼他些，要不然他身为嫡子却不是长子，你那媳妇就算再贤惠心里只怕也是会膈应的，老爷又这样的态度，真真叫人伤心。”
    云泓觉着又是羞愧又是怜爱，想起往日年少夫妻的贤惠，毕竟也曾恩爱蜜里调油过一段时日，况且二十多年的感情也不是尽是怨恨，便打定了主意要多注意注意这个年幼的双儿嫡子。
    所谓双儿虽然是男子，却与女子有几分相似，一般来说生的阴柔俊美，嗓音尖细娇嫩，一般双儿都不能继承家产，因为是迟早要出嫁的，除非人丁单薄，家中只他一个儿子。但是如今云府人丁兴旺，三个公子三个小姐，虽为嫡子，云韶却一直不受重视。
    云韶的母亲乃是江南商贾之女，家财万贯，因家中只有她一个女儿，所以嫁妆就格外的多，出嫁时的嫁妆摆了整整一条街，让人好不惊叹艳羡，如今这些嫁妆都是云韶的，老夫人代为保管着。
    韶华苑中，云韶半倚在软榻上，身上盖着蚕丝被，手中拿着一张策论，“文采着实不错，温厚儒雅，循循渐进，通篇也都是当今圣上所偏爱的以仁治国，父亲被钦点为探花确实不在意料之外，只可惜啊……”
    明心问道：“老爷如今都是探花郎了，有什么可惜的？”
    云韶摇头，笑道：“只可惜太过曲意逢迎圣上的心思了，只怕圣上看了这篇策论虽然会喜欢，但难免会怀疑，若是以后父亲做事有什么违背圣上心意的，只怕圣上就会格外失望些。”
    明心一下子看呆了，如今的五爷虽然有几分憔悴，但依旧朱颜不改，俊美非常，一双鸳鸯桃花眼仿佛能勾魂夺魄，眉间一点妖艳的朱砂痣，眼角一点泪痣，丹唇轻启，一颦一语都有难言的温雅气质。虽然是个双儿，但明心觉得，他家五爷才是真正的名士风流。
    小童见识短浅，云韶对此不置一词，大病过后的身子异常单柔，还是免不了咳嗽几声，因着韶华苑的后屋建在水上，四面皆是回廊小桥，又种着许多水中花朵，花香一熏，难免就咳得有些撕心裂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