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关 六十 沉吟此夜思量久,月上西楼晚登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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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之地,盐碱水寒,西风如刀,烈如酒。
横亘西北的火莲教,纷纷扬扬地传言着这样一个消息——新任的教主,从烟雨如丝、韶光醉软的江南带回了一个男宠,每日同寝同食,人前只唤他‘宝贝’,几乎片刻不离左右,除非实在必要的分开,一应照顾皆亲力亲为不假他手。
情浓可见一斑。
只是这男宠似乎身体极是病弱,身形修长,只是显得过于瘦削,走路也好像不大方便,不能长久下地,即使走起路来,也如同遥遥踏在云端,广袖凌风,随时都可能乘风而去了,不过明明该是弱柳扶风、不胜绮罗的姿态,不知怎么的却并不会让人觉得如此,也起不了低视之心,好像此人曾经身处上位,即使零落尘泥,也自有一种端庄威严。
只是此人素来戴着一副面具,想来除了教主,是无人得以窥看的了。
只是教主已是天下仅有的美人了,那么不知令他如此心仪的男子,又该是如何的天人之姿?
当然,对于教主带回来一个男宠的事实,是谁也没有惊诧的,毕竟上一代独步教主就喜欢豢养美人呀,且是男女不忌,虽然如今教主换了,品味却没有变。
一时间种种猜测四起,只是迫于教主的酷烈手段,谁也不敢明目声张罢了。
······
此刻我听着小荷在我耳畔絮絮叨叨,说着这些天来她所听到的关于我的流言蜚语,许久不曾微笑的脸却是扯出了一抹苦笑,这可真是天意弄人,原本的男宠,现在却成了一教之主,而原来的教主,覆上面具,却成了人人皆好奇猜测的男宠,只是此刻带着面具,这笑容无人得见罢了。
“小荷,素心园的兰花,可曾凋谢了么?”我打断了他的话,不禁出言问道。
眼下我二人临风立在火莲教内一处阆苑内的高台上,眼见这一处是楼阁林立,廊腰曲折,舞榭歌台处处,且随处可见栽植着的大片大片的花卉,竟有富丽繁华的江南之景,只是与江南相比,少了几分秀雅钟灵,多了份端庄大气,可惜如今已是深秋,万物凋零,只有几簇秋花,零零落落地开着,也没有什么可看的。
这里,我曾经多么熟悉,如今却又是这般陌生了。
“咦!公子怎的对教中之事如此熟悉?”小荷嘴快,出言之后才发觉自己是失言了,此刻她扶着我,却是嘻嘻笑道,“公子莫怪!小荷这张嘴,倒真是该打。”转而又笑说道,“素心园里的兰花,这几日倒是开得正好呢!公子若是想看,我这便扶了公子去了。”
小荷是生面孔,这姑娘虽然不美,但是胜在心细如发,又是活泼机灵,时时一副天真娇憨模样,叽叽喳喳的说着也能给我稍稍解解闷,也许这便是顾飞白挑了她近身伺候我的原因之一吧。
只是本来也是宜室宜家的姑娘,却不知因何缘由入了这火莲。
素心园地处东苑,离这里不远,本来是我那些娇妾美姬的居所,都是温柔解颐的美人,我便称其苑为“解语苑”,寓意各个女子,都是解语花,只是如今恐怕却是人离楼空,荒草萋萋了·····
我不禁低头,黯了眸色,忽而又想起来,脸上带着面具,此刻是什么表情,除了我自己谁人可以知晓么?于是便不由得苦笑。
其实与东苑相对应的还有西苑,我给提了个字,名为“无衣”——“岂曰无衣,与子同袍”,本来想着是留给男宠的居所,只可笑当初是为了顾飞白而建,顾飞白跟着我一起的那些年,却从来与我同寝同食,一日也未在其中居住过,即使后来关系渐疏,他也不愿住进所谓的“无衣苑”,而是与宫谓常一般,住在外院····之后的牧桑锦,又是终究没有接进教中来。
偌大的燕台之上,只有我二人,未免显得孤零寂寞,凉风灌入袖口,空空荡荡的回旋,挽起衣摆·····
登台远眺,悠悠四顾,眼前只有凋敝景象,却不由地想起当初与姬妾们再此喝酒燕乐的情景了,看绿萼最擅长的翘袖折腰舞,听曼云素手抚琴,红音清歌、响遏行云,还有碧琼····
如今,斯人不见空余恨,满目亦只有凋零·····
不知不觉间,我已走至燕台的边缘了。
如果跳下去······呵,其实也不会死的罢,只会留下自己越发支离残败的身体苟延残喘罢了。
“公子小心!”小荷却是一把拉住了我,只是她的手方握住我的手臂之时,便被一人挥退了。
小荷安静告退,面色有些苍白,来的这人,深郁华美的黑袍上绣着亭亭端雅的银莲,正是顾飞白。
“阿寻·····”他却是一把抱起我,远远地离开了高台的边缘,“我的阿寻,你方才可是要吓死我了。”他叹了一口气,眸中有些黯色,身体微颤,语态温柔如许,伸手欲要取下我脸上面具,却被我侧头躲开了。
“阿寻·····”他低低地轻唤了一声,眉梢的朱砂痣,宛如红泪。
我没有做声,心间只是有些茫然······顾飞白,如果所有的希望都已被你打破,那我还有什么可以祈盼希冀的?何必还要再作践自己讨你欢心呢?
“阿寻,你又不理我了么?”他将我放在高台上的石榻上,那里今日已经被收拾过一番,清洁如新,又铺了厚厚的软垫。
“难道你要这样关着我一辈子么?”我叹了一口气,听见自己的声音,清淡无波。
“阿寻···”他笑了笑,一扫之前的阴郁之气,雪肤花颜,芙蓉如面,眉目灿然,倚坐在我的身边,以指当梳子,轻轻抚过我披散未束的头发,“你也可以换一种说法,我会这样一直一直陪着你,一世不弃。”
·····
“绿萼呢?”我放弃似地闭上眼睛,轻轻吐出这几个字。
·····
顾飞白没有回答,有的只是无边的寂静,高台上的寒风灌入衣袖,也吹入心扉。
“绿萼呢?绿萼,还有曼云、红音、碧琼······她们,都去了哪里?”我不禁再次出声,这一次的声音了,终于多了一丝战栗与心痛。
“她们大多听了你的····讯息,自愿跟随你而去了。”顾飞白说的温柔,执起我的一只手腕,缓缓摩挲。
“自愿?”我蓦然睁开了眼睛,眼前天光浩瀚,却只感觉万分可笑,声音里也带着一丝遮掩不去的尖锐。
“自愿。”顾飞白凝目看着我,眸色幽深,嘴角浮起一抹笑,语意中却有些冷然意味,“阿寻对她们那么好,她们自然是不能负了你的恩情的,一个一个,或是白绫或是毒酒或是刀剑,只盼着与你泉下相逢呢,只怕却是要让她们失望了。”
“滚。”我的声音平平,语态却是坚定,自从那日他将甘醇浓郁的烈云烧泼在我满是伤痕的身上,又强行欢爱后,我便大病了一场,身体更是迅速地瘦弱了下去。
而这几日来,便是次次皆与他不欢而散。
“阿寻·····”他不顾我如何说,轻柔呢喃着,欲要俯身抱起我。
“你给我滚!”我侧过身体背对着他,猛地缩手欲要抽回自己的手腕,只是手腕胀痛酸涩,自然拼不过他的力气。
“独步寻!你以为,我现在便不舍得伤你了?”意识到我的动作,顾飞白却捏着我的手腕,按着那新愈合了的伤口狠狠一扭,痛得我惊喘一口气。
“你自然舍得,如何舍不得了·····如今我也只不过是个卑贱的男宠罢了,自踏入这里的那一刻起,就成了整个火莲教的笑话!”我不想看他,待那阵痛感过去之后,如是愤然说道,只是有一中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酸味,觉得自己此刻就像是一个无理取闹的妇人。
“阿寻····”顾飞白却是笑了,笑得低宛,一手牵着我的手腕,一手搭在我的肩上,凑近我的耳畔,温软的呼吸洒落在我的脸颊上,像是安慰般地说道:“谁敢笑话你,我便杀了谁。”
“谁都敢笑话我,难道你要把整个火莲教的人,都杀了么?”我转头,几乎与他嘴唇相贴,凝眸直视进他的眼睛,如斯问道。
“如果必要,我会的·····阿寻。”他笑吟吟地在我的唇边轻啄了一口,却是放开了我,整理好我有些散开的衣襟,击掌数下,便有婢女提着一个提盒上了高台,进了前来。
遣退来人,取下我脸上的面具,方才打开那食盒,其中有一碟蜜饯,其下,却是一碗棕色的苦药,那药是方煎好的,还冒着苦涩的热气,“阿寻,这温补的药是方才我亲手为你熬的,那日是我不对,惹得你又大病了一场,如今你吃不好,睡不好,这般愈发瘦弱了下去,看着就让人心疼。”他端起那碗药汁,用勺子轻轻搅拌散热,又吹了几口,试了试温度,才盛了一勺,递到我的嘴边,诱哄似地说道:“来,喝了它,一点也不苦的。”
这药,自然是不苦的,苦口的是良药·····
然而顾飞白,你给我喝的是什么东西,别以为我不知道·····这种伎俩,我也不是没有听闻过。
其中的一味昧心草,我也是正好知晓的啊,百年来,无名岛上那些受不了清苦生活,一心只愿重归陆上的人,便是以秘法配以这味药材,剔除岛上记忆,重归尘世····
喝了这药,恐怕我只会越来越神思混沌,越来越善于遗忘,越来越难忆过往,前尘便旧梦便如镜花水月,越来越遥远渺茫·····终有一天,我会完完全全地变成一个没有记忆的痴傻之人,没有恨,却也······没有爱。
这样,我便是终于成了你手中的乖乖听话的傀儡。
然而即使知道,我又有什么办法呢?选择不喝,只会如同上上次那般,被强按着灌下罢了·····倒了一碗还有一碗,吐了一口还有一口·····
极力反抗,亦只会如同上次那样,四肢被死死地绑在床上,嘴中亦是紧紧地缠缚着布帛,不给吃不给喝,饿的奄奄一息了,脑中昏昏然几乎失去意识,眼中却只有一碗清甜解渴的药汁。
喝,还是不喝?
·····
自然是喝的。
此刻我无意识地笑了一下,敛去眸中神色,不顾那伸过来的勺子,却是夺过那碗药,仰头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