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四十七章 明镜湖上复泛舟,藕花渐谢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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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
灵州明镜湖,方圆几百里,水域甚是阔达,湖水青碧透彻,犹如明镜,此刻已近薄暮,落霞与孤鹜齐飞,湖水共长天一色。
湖岸边生着大片的荷花,端妍秀丽,亭亭出水,临风袅娜,只是此时已是夏末,荷花渐愈凋零晚,在晚风中招摇也有些秋意。
我撑着船蒿,一点岸边,小舟便顺着推力,离岸渐行渐远,之后也无需船桨,任其如野舟一般东西南北中自横。
我负手站在小舟之上,只觉得天清气朗,心中甚是快慰。
空气中弥散的是一种因盛开到尽头而馥郁靡丽的荷花香气。
顾飞白依旧一身红衣,绚烂而凌烈,却是规规矩矩安坐在小舟中,一动不动。
顾飞白因为许多的原因,素性极为怕水,恐怕也只有我极力相邀,才肯泛舟水上,昨日却是破了例,我只是梢问一句,他便答应了。对他的反应,心中总泛上来一些异样,但是对于今日来说,这些都不重要了不是么?
而我,自幼生长在海边,浑如江海一尾游鱼,水性自是不必多说。
“阿容,还记得吗?那年我们也是湖上泛舟,莲花拂人面,也是饮着红尘醉,之时之后却成了两个醉汉,酣眠荷香而不觉。”我此刻噙着笑,当时十分缠绵温柔,只因此刻心情甚好,这湖面这样大,宫谓常等人怕是顾及不得的了,“那时我兴之所至,便胡诌了一首歪诗出来,却是‘十里桃花·····’”我思忖良久,竟然像是忘了似的,低眉却叹,“后面不知是什么来着?我可真该死,居然将之忘了。”
顾飞白却是笑了笑,这一笑恰如红莲破出碧水,静谧中是缓缓舒展的冶丽,容色实在惑人,他接了我的话语,眸色中如盛灼灼韶光夏色,语调亦是含着笑意,“十里桃花次第春,九霄风露不点尘,酒熟便携红衣去,轻舟摇月五湖中。”
我自然是记得的,那一幅画此刻正被我小心折了,裹了油纸封了蜡,揣在怀里,我日日琢磨这幅画,画上的诗,亦是每日无意间叨念不下十遍,怎么可能会忘了,只是这几日顾飞白常在身侧,我才能没拿出来罢了。
这样说,只是看他今日出门,一路都很岑寂,总觉得不妥,便想与他多讲话而已。
只是今日的他,实在太好商量了·····不、不,是这几日的他,都有些奇怪·····
我不由得有些心怀惴惴,莫名不安,因着今日从一出门起,右眼眼皮就一直跳个不休。
不过转念一想,这又如何呢?既然决定了的事,便放手去做罢······
舟上有些置着一方小案,上列一些精致果点,还有一壶酒,这酒甘洌芬芳,独有一种挂花的雅致香气,饮之如饮清甜花蜜,甘果琼浆,只是后劲甚大——是以特定的白酒和黄酒按一定比例勾兑而成的,又需要埋在桂花树下,只产灵州,且因着勾兑对酒师的技艺以及气候地理的要求极高,产量并不多,有价难求,一盅已饮醉红尘,这便是我独爱的——红尘醉。
今日,我一直容色温和,算得上温柔解颐,此刻对着顾飞白坐下来,执起酒壶,却是给他身前的酒盏上斟满了酒,叹道:“这红尘醉,一如记忆中的甘醇清甜——只可惜我的伤,”我顿了顿,掩去眸中的暗色,接着道,“·····还是不宜喝酒,这酒,却是都要进了你的肚子里了。”语调显出些吃味与不舍,见他饮了一杯,转而又道,“红尘醉,醉红尘,记得那年我们对剑和诗,便是因着这红尘醉而起的,只是那些句子,我却记不分明了·····”
“阿寻,你不记得,我却是忘不了了的,”他放下酒盏,叹了一声,眸色幽深,“那日,蔷薇花开得正好,你兴起说要以数字来作诗,起头便道——‘十千方世界,九万里山河’,开始便是如此气象浩然,可真是难煞我了,我想了又想,到还好想出了两句来,便是‘八风不动紫金莲台,七重宝塔玉锁玲珑,’·····”他一句一句念来,似满怀了沉溺于旧事的依恋意味。
十千方世界,
九万里山河。
八风不动紫金莲台,
七重宝塔玉锁玲珑。
六合清风洒,
五岳纵揽轻。
四海扬尘躅髅骨,
三生石上镌白头。
双袖藏云烟,
独饮红尘醉。
无弦枕月眠。
“阿容的记忆可真好·····”我亦是想起往昔种种,那些过往情景历历如在眼前,不由得叹道,那些句子,也渐渐从记忆深处,浮上了心头。那时候少年意气,蔷薇花下,我手把手教他揽月摘星剑法,却不由得叹他天性真是颖慧,对于如此繁复的锦绣千花剑也是能过目不忘。彼时蔷薇花大朵大朵如天上折了坠落到人间的红霞,少年人和剑对诗何其恣意。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这最后一句,却是你硬要加上去的,枕月眠,枕月而眠·······”顾飞白却是低敛了眉。
忽然,寂静的夜色里,似是隐隐传来了一丝若有似无的洞箫之声,似近还远。
起先我还有些兴味,原来明镜湖上,亦非只有闲人如吾两人。
只是细听那洞箫之音,正像是幽幽的呜咽,强忍的悲音。
那是·······
我心中一阵惊悸,不由得往那洞箫声传来之处望去。
遥遥只见一人独立在湖面上,亦是泛着一叶轻舟,孤零零的身影印着湖光月色,月色清明,隐约可以看见其身着一袭蓝色衣衫,只是隔得太远,实在看不真切,却听见那人呜呜地吹着洞箫,那箫声涉过一江约色,曲调已是听不分明,只觉得隐隐透着一股哀婉凄绝之意。
心上微微酸楚之感,一层一层,油然泛涌上来,久久不能回神。
江蓝笙,是你吗······
·····
摇了摇头,事到如今,现在还想他作甚?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顽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说君兮君不知。”却是一首悲戚的曲子拉回了我的思绪,我回神,原来顾飞白,竟然合着那陌生而凄哀的曲子,正浅浅吟唱,声音清朗,却又缭绕着一丝喑哑,像是缓缓降下的夜色。
我温和地笑了笑,“阿容唱得真好。”我又为他斟满了空了的酒盏。
“这箫声,却是合着古乐的韵律,便是——越人歌。”话语里,已有了几分醉意了。
“是么····”我淡淡地答道,却是忍不住再以目光往那处逡巡,却不见了那蓝衫人的身影,好像方才那只是一个水月里迷离的梦。
“只是没想到我与这吹箫人的心境想和,这首曲子,却也正是我想对你说的,阿寻·····”他笑意盈盈,衬得容色愈发耀眼,凑了过来,眸色幽幽,抓着我握着酒壶的手,倒是有些用力,那个“阿寻”,却是像在舌尖辗转缠绵了许久,不舍得说出来了,他的呼吸间透出一缕清甜的酒香,醉意却是更深了。
顾飞白酒量不好,我是知道的。
听了他所歌所言的内容,我有些怔忪,黯了眸色,尔后却是朝他笑了笑。
“阿容·····”我叹一声,覆上他的手,摩挲了一会儿,轻轻地握起,放开。
今日是满月,园月如白玉盘整个落入水中。
我又给他斟了酒,却是天上的满月,也落在了小小酒杯里,月色粼粼,有些兴味便涌泛上来,我不由得叹道:“无弦弹琴闲赋旧时心事,对酒当歌共唱花好月圆。”
随性念来一句,花好月圆之意,他不会不明白,便是呆愣了半晌,怔忪了良久都说不出话来。
突然觉得他亦是个可怜人的,只因今日这一切,这一切都是骗他的呵·····
今日,我原本便是要杀了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