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阿七 从来纷扰江湖事,掩尽黄卷不肯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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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沦落至斯,像一条老狗一样匍匐乞食。
我十五岁辞别师父出岛,仗剑走马,几年间悠游于江湖,独挑了江湖上几大为祸一方的毒瘤势力,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因而机缘之下结识了不少人物,西至朔漠,东及海滨,北至故燕,南踏岭南,五湖四海,可谓知交遍天下。
当然,因着性格使然,却也任性妄为,颇为傲物,随性做了不少恣意之事,为许多自诩为所谓正道之人士所诟病,惹得满城风雨,仇家也如知交一般,遍及天下。
可我从来未想过,自己不得人心至斯,如果没有被那个最得力、最信任的人背叛至此,我想自己一辈子都不会有如今这般在如此惨淡的光景下凄凉地反省自己此生的过错。可是我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我因为什么、又是从何时起埋下这一祸根,被前一刻还言笑晏晏温柔和顺的人算计专营,恍恍然就被架空所有,成了一只人人过街喊打的老鼠!更可恶的是,那人不知使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让我一身傲世的武功尽丧,成了一个连只有三脚猫功夫的强盗都打不过的人!
我自认得罪了不少人,但却无愧于他!
是的,我坦然承认,我好美色,正如我好美酒,并且男女不忌,荤素皆宜,而这个人恰好就有那么几分姿色,虽然是个男人,也许会存着被折辱了的心思,但是这等事我向来遵行你情我愿的原则坦荡磊落,其他什么下作的手段从来不屑,就是在此事上,我也并不觉得亏疚于他。
心中愤愤然,却无可奈何,此刻这一身破落,还处在一座眼见随时可倒塌的破庙当中,追忆往昔徒增悲凉,只觉腹中饥肠辘辘,随手拣起滚落在稻草上、干硬灰黑的半个馒头,这还是昨日早上,一个乞儿看见自己浑身是血地躺在破庙里的稻草堆上,心生可怜才放下的,可惜当时被自己一臂挥落在地,当时还自认为运功化毒不过转瞬之间,待得一身傲世武功尽归我身,血洗前耻刀剐叛徒不过日耳,现在想想当初轻敌如此,也真是不识好歹。
此刻将这隔夜的馒头放在嘴中咀嚼,望着门户大开四面漏风的庙宇外疏星几点,明月微凉。虽然自出世来从未受过这般待遇,嗯,味同嚼蜡,却也尚可果腹。
正自心酸悔恨,一个声音却突至耳中,刻薄尖锐:“哈哈!想不到老天有眼,独步寻你也有今天!”
我一口干馍馍尚未咽下,正好卡在喉咙中,被这突至的声音一吓,差点噎死。
“你倒是很开心。”我顺平猛烈咳嗽后的呼吸,不满他此刻幸灾乐祸的态度,不过想到他一向如此,也并未伤心,只是又念起自己有内力傍身时,三丈之内的任何风吹草动皆逃不过耳目,何至于狼狈至斯,想罢,摇了摇了头,眼下摆脱眼前困境才是正事。
却看眼前,那身形还是个少年,只见来人一身葱绿,缓带青衫,形如拂柳,行止之间自有流风回雪之韵,虽然此刻火光昏昧,却也看得出,面前这人,色似春晓,眉若墨画,菱唇不涂而丹,一双桃花眼清丽绝色,五官还有些可爱的稚气,只可惜性子不讨喜,语中含刺,扎人的很。
现在这少年走至身前,似笑非笑地俯身看着狼狈坐在地上的我。
“是啊,我也想不到我会有今天,这般狼狈,倒是叫你见笑了,只是今后只恐怕要叨扰数日,麻烦你了,小师弟。”
这个小师弟,从小和我一样,也是孤儿,不知自己爹娘姓甚名谁,在被师父从腌臜的犄角旮旯里捡回来之前都以为自己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只是我跟了师父以后,有幸得了师父的姓氏——独孤,又赐名寻,那时整日随着师父在岛中习武,只见花开不记年,某日却见那踏浪临风而来的孤舟之上一个小小身影畏缩在师父身后,那年春天,桃花正盛,开至绚烂灼灼逼人眼目,正是花开第七日。
那日师父负手而立,望着繁花满枝道:“阿寻,我为你从外面带回来一个伴,就唤······阿七吧。”
于是阿七也跟在我屁股后面学武,只是对于武学之道上似乎有些痴笨,走得磕磕碰碰,阻塞滞碍,异常艰难,直至某日,跑到我跟前,拳头攥得死紧仰头说“独步寻,我想明白了,武道上你天分太高,我究其一生恐怕也赶不上你,所以我决心要另辟蹊径!你等着吧!”嚎完这一句,他就撒丫子一溜烟儿跑掉了,跑得太急撞到一株桃花树,霎时间繁华乱坠如红雨,桃花满心满眼,灼灼其华。
那一年我十五岁,他七岁,数月后我便一人一马一剑,跑出了那座孤岛,跑到了广阔的江湖,跑到了纷乱的人世,与他之间,山高水远,音讯鸿杳不可寻。
心念只在一瞬间,我扯回思绪,面无表情地擦尽手中的面包屑,正色道:“先借个地方住住,再助独我恢复功力吧,之后的事,我自会解决。”我说的很轻松,自然,在我心中,这事是不需要商量的,而被人算计至此的事,事关内丑,自然不能假手他人,等自己的功力恢复——不需十成,六七层足矣,便足够碾死那个他了——顾飞白!。
眼前少年待我话落,却只是挑了挑眉,隔着篝火看我,脸上神情却是似笑非笑。
场面一时尴尬,却让我有些难堪。并非没有意识到他话中的调侃,让他先说出这番话来,本来也是十分不易,落难之时,第一个想到阿七,一是情势危急,与他联系最是容易,不容我思索他人,且因为他当年未负自己的那句“另辟蹊径”小小年纪就成为当今天下医毒鬼手,也许正好可解身上所中奇毒,而师父逝世之后,阿七便为无名岛之主,在我疗伤之时也有个落脚之处,因此便存了现在恐怕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的想法,因而愿意多顺着他的心思。
然而我在江湖中相交甚多,他若无心也不可强求,免得到时候再生祸患,于是一时脱口而出:“既然你无心帮我,也罢,······”
“呲~你是说江蓝笙?”阿七语出不屑语气之中甚至还夹杂了一丝莫名其妙的厌恨,提起江蓝笙,他似乎总是如此,我“不远了,东南三十里外,正与你的情人打得火热。”
虽然说得暧昧不明,但我知道,他是说江蓝笙此刻正被人缠住无法脱身,“打得火热”恐怕还是一场恶战,而缠着他的那一人,不是其他,正是此次背叛我至斯的叛徒——我狠狠地捏紧拳头,低头不语。
三十里,不远了,若在平时,凭江蓝笙的“一步千山雪”到此地不过盏茶的功夫,想知此刻必是情势凶险以及,才没能赶过来······若在平时,我早已前去助他一臂之力,但此刻却无能为力,任人鱼肉——想到此,只能咬着牙关,将手掌攥得更紧,“废话这么多,愿不愿帮我,只需一句话······”平静心绪,仰头,直视着少年的眼,见那眼中不经意的淡薄,原来多年之前桃花树下,师兄弟情谊早已翩然淡却,自己却还不知么······心中思虑着其他生路,然而只是不甘,闭上眼睛,轻轻添了一句:“阿七。”
这一声太过清淡,自己都疑心有没有唤出了,许久的沉默,寂静中只听篝火燃烧的“哔伯”声响。
“独步寻,你这是做什么样子给我看!?”一声轻斥,肩膀被一把抓住,整个人竟被看似瘦弱纤细的阿七提着站了起来,他凝眸细细看我,声音竟有些轻颤。“独步寻,你知不知道你这副样子丑的紧!”说罢,手出如电,捏着我的手腕诊脉,只是很快却又放下,脸色不愉,却只字未提。我一口气提起,想说什么,却又咽下了。
“如何?”我还是忍不住出声问道,原本因数百次运功化毒的尝试而力竭的身体,早已支撑不住,方才一直盘腿座着,被他这一提,气血不畅,差点晕厥,强自稳住身形,敛神静气,指尖却已扣肉掌肉之中了。
“像是中毒,但前所未闻。”阿七皱着眉头,凝神说道,又看我一眼,嗤笑一声“死不了。”
“也罢,毒可以慢慢解,先带我回岛。”现在身体也是强撑,他那一声清斥不啻当头棒喝,好不容易逃出来,眼下最要紧的便是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没想阿七却是在这时候停顿了,他死死握住我的手腕,低敛眉目,我半倚在他身上,只见他清丽的眉目如丹青描画般,纤长的眼睫轻轻颤动。
半晌,“独步寻,你可真心愿意随我回岛?”声音竟是难得的温和婉转,低哑莫名。
我心中一跳,却不知为何,只是答道:“这可不像你说的话,我们快走吧。”虽然这毒阿七并未接触过,但凭他的手段,想必要解,也不是什么难事。我凝神想听听东南方的动静,却是怎么也做不到,但愿江蓝笙能撑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