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终之弈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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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32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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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下,银兰正在院中练剑,香逸雪提着一篓番木瓜叶走来。等木桶的药味溢出,银兰把腿放入浸泡,阴郁神情略显惬意。
香逸雪就坐在一旁,边替他按揉筋脉,边揣摩他的脸色,讨好道:“平日都赖你照料,今日换我尽些心力……”
这几日又不知何故,银兰始终没好脸色,问他怎么就是不说,似又转进了牛角尖。
银兰看着自己的左腿,昔日被他狠心踩断,又在破庙耽搁时日,后来虽然断骨再接,却落下阴天疼的毛病,忽然问道:“昔日你总爱执扇,换得跟走马灯似,那把鎏金扇子呢?”
香逸雪一听他这般语气,乌溜溜眼珠逡巡着他,银兰顾左右而言它,并非关心那把扇子。
“美人抱瑶瑟,哀怨弹别鹤!”药水微黄,雾气氤氲,银兰居高临下,眼光泛冷道:“我还记得你在崖前吟的这句!”
晶曦崖上,锦衣少年踏着清风,向看不见的深渊迈去,山中少年漠然视之,就让对方踏风而去。
一旁,香逸雪瞅着银兰的脸色,心想这人究竟怎么了?自己又哪里惹怒他?!
银兰瞅着香逸雪的眼睛,冷笑道:“你果然都记不得了,晶曦崖,你为我驱虫的那一夜……”
香逸雪失笑道:“多少年前的事,谁还记得清楚?!”
银兰冷锐道:“我记得!”
香逸雪无奈道:“那时少不更事,摇摇扇吟吟诗,不过自命风流,说的话做的事,不曾放在心上!”
银兰不悦道:“有口无心?”
香逸雪笑道:“未尝不是!”
银兰沉默片刻,眼中露出失望,半晌才又说道:“你在苑中还吟过:生为并蒂花,亦有先后落。”
香世山庄的紫槐苑,牡丹怒放蝴蝶蹁跹,香逸雪站在花苑中,与风月吟霜并肩而立,银兰漠然转身,从此与他不再相关。
“这又是在哪个苑,竟让你记到今天?!”香逸雪瞅他这副神情,心知他又开始闹腾,调侃道:“一首美人吟了几年,看来是我腹墨太少,改日我再多学几首,只是如今这幅模样,吟诗反而不伦不类!”
银兰语气藏怨,盯着木桶道:“当初你不来招惹,也没后来那些事!”
香逸雪只是一笑,也不与他较真,伸手探进木桶,岔话道:“水冷了!”
银兰一语双关道:“早冷了!”
香逸雪假装听不懂,取毛巾替银兰擦拭,云淡风轻道:“那你还泡在水里?也不知道喊一声?!”
将军府邸,鲜花美酒,喷泉华丽,贵宾如云。银兰戴上叶环,与绯翼执手,无视人群中的香逸雪。
银兰瞅着香逸雪,语气懊悔道:“那一日,我该当你不存在!”
“迟了,世上无后悔药,别指望再做剑师,跟着我乖乖认命吧!”香逸雪帮他套上鞋子,若无其事笑道:“待会儿上床时,我帮你推拿活血……等你的脚不疼了,我的心才不会疼!”
银兰沉默看着对方,眼中藏着复杂情绪。他已偷偷看过冷羡,廿几岁的年轻执事,与香逸雪走得甚近,甚至日前香逸雪饮醉,还是冷羡送他归来。
以他的敏锐直觉,察觉俩人之间,绝非单纯的上司下属。那笼栩栩如生的小兔包,泄露俩人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这几日银兰也用言语试探,但许是经历过林仙寻的教训,香逸雪的说辞中并未露出端倪和破绽。
香逸雪提起木桶,去院中泼掉水,把它搁到屋角,把银兰拖到床上,也不管他愿意否,替他推拿活血,责备道:“水凉了也不啃声,嫌腿疼得不厉害?!”
银兰把腿挪开,按捺内心烦躁,翻身佯装困倦道:“不疼了,今个就这样吧!”
“我本是想帮你驱湿,倒头来却害你受冻,只怕夜里腿要疼得抽搐。”香逸雪放开了他,任他面壁躺着,兀自笑道:“这似乎便是你我的写照!那些年的恩怨是非,端看你想记住什么,是顾念我原本的善意,还是顾念你越发疼的腿!”
银兰躺着一动不动。
“这就装睡了?也太不像了!”香逸雪忍不住笑了,一时间玩心忽起,去摸银兰的咽喉,逗弄道:“忍住了,睡着的人,喉结不会滚动……”
银兰忍无可忍,扣住香逸雪的手,狠狠甩到一旁。
手腕传来剧痛,香逸雪刚想哀叫,忽闻窗外异响。
瑟瑟索索,时有时无。
一旁,察觉异状的银兰起身,取下宝剑推开窗户,却见一张祭祀用的幡纸飘到屋内。
“许是被风吹上窗户,窸窸窣窣的作响……”看到香逸雪复杂眼神,银兰忍不住皱眉道:“前些日子办过丧事,出殡一路走一路洒,被风刮来有啥惊怪?!”
“许是……”
香逸雪轻嗅幡纸,似也不见异常,索性披起衣服,绕到屋后查看。
屋后并无陌生脚印,香逸雪打着灯笼仔细查看,在芭蕉叶上看到一撮新鲜鸟粪。
莫非又是齐画珂在驱鸟做怪?寻思间忽听前院又传异响,香逸雪拐过墙角就见银兰杵在廊下,冷眼瞅着庭院里摇晃的秋千。
无风自晃的秋千,咯咯吱吱作响,显得异常诡异。
看到香逸雪惊诧神情,银兰倒是神色冷峻,言简意赅道:“它方才还好好的,忽然就自行摇晃……”
与屋后情形不同,孩童们跑来跑去,秋千附近都是足印,踩踏出花中小径。
等秋千停止晃动,银兰仍站廊下,就听香逸雪劝道:“别看了,回屋吧!”
银兰冷汀汀道:“除非是鬼,否则,逃不过我的耳目!”
香逸雪伸手拽他,笑道:“不许扯鬼,三更半夜,最吓人了!”
银兰甩掉他的手,站在廊下不走,目光也不看他。
“方才屋后看到鸟粪,许是齐画珂在搞鬼。”香逸雪颇为无奈,只好陪他站着,叹道:“我只知他有驱鸟之能,却不知他所图为何,此人确实难以琢磨!”
银兰沉默半晌,眼带嘲讽道:“你没话对我说了?”
香逸雪哭笑不得道:“你想听什么?”
银兰慢条斯理道:“最近忙得不见人影,莫非龙城又陷困境?这次又要你去对付谁?干啥见不得人的勾当?”
香逸雪好脾气道:“又乱说,我早已废武,还能对付谁?!这几日司里摆宴请客,我不过忙着应酬。”
银兰面无笑意,揭穿他道:“应酬到山庄外,不怕暗卫的冷箭?”
香逸雪失笑道:“这都被你知晓了?究竟哪个叛徒告密,该不会是雁忌吧?!这会子正好司里宴请,我也假公济私一回。”
银兰一语双关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香逸雪没听出来,笑着解释道:“请几位贵宾去小桃林享用湖鲜。寻芳楼吃得腻味,菜色一层不变,闻到味就饱了!”
银兰冷笑一声,眼睛瞅向别处,似不想听他废话。
香逸雪瞅着他的脸色,边揣摩那声冷笑,边小心翼翼讨好道:“小桃林有家食店,藏在林中虽不起眼,但湖鲜却做得地道,改日我还想带你去尝尝呢!”
银兰讥诮道:“消受不起!”
香逸雪叹了口气,瞅着他的眼睛,无奈道:“别拐弯抹角,有话明白说,哪里惹你不快?”
银兰并未说话,只是转过脸来,漆黑的眼珠子,寒冰似瞅着他。
那一日跟踪冷羡到桃林,亲眼看到寻来的香逸雪,踌躇满志站在屋外,望着窗上人影兀自叹息。
那种愧疚无奈的眼神,已让银兰心沉到谷底,究竟还有多少段私情,是香逸雪还没跟他坦白?!
“瞅你这副神情,就似我又……”香逸雪的玩笑戛然而止,银兰背后敞开的窗户,闪过一道白衣身影。
虽然只是眨眼之间,但这次足够让他看清楚,月儿那身绣着白昙的衣裙,那张惨白幽怨的脸。
看到对方震惊目光,银兰本能地回头,顺著他的目光望去,廊前月光皎洁如常,门窗大敞并无异样。
见银兰皱起眉头,并且投来询问目光,香逸雪勉强镇定心神,半真半假伸舌唬道:“方才看到女鬼,白衣素服,就在屋内……”
银兰冰冷责备的眼神,表示他并未看到白影。香逸雪的心往下沉,一窗之隔来去自如,能瞒过银兰的耳目,放眼天下除了齐画珂,恐怕也只有鬼魂能够。
“姿色不错,长发及腰。”香逸雪故作轻松,逗弄似道:“真没瞅见?没眼福……”
这人就没一句实话,银兰心冷到极点了,头也不回进屋子,不肯听他再讲废话。
香逸雪心中想着事情,自然也顾忌不到银兰,心事重重上床就寝。
王的暗卫还在城中,左苑又开始闹鬼,难道林仙寻的死劫,真转到他的头上?!究竟是咒术产生的幻觉,还是月儿的鬼魂作祟?!
齐画珂早就不见踪影,鬼魂更是虚无怪诞,两者都难以下手!
东海岸那边的事情,一桩桩都耽误不得,后院却在此刻起火,香逸雪心情不免沉重。他倒是不畏死,只是舍不得银兰,好不容易重续前缘,要他如何甘心放手?!
直到鸡鸣才稍合眼,再次醒来天光大亮,香逸雪不由暗叫糟糕,今早族会又给误了,族老们若知他是睡过头,怕又要跟族长嘀咕抱怨。
银兰早已用过早膳,坐在桌边刻着灵牌,刀尖游走木屑洒落,一丝不苟认真专注。
“今早上还有事,你怎不叫醒我?”香逸雪走到身边,伸手欲摸他的肩膀,笑道:“司里没人来催?”
“你又没让我喊,谁知道你有事?反正我在时,没见司里找来!”银兰丢下刻刀起身,自然而然避开对方,不动声色道:“早膳还是豆饼,吃不吃随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