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终之弈  第二章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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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只冷箭射穿胸膛,三嫂兜里石榴滚落,散落在皎洁月光下,替人挡劫自己遭殃!
    食客们顿作鸟兽散去,摔得眼冒金星的香逸雪,本能护着怀里的银兰,待看见三嫂胸前血窟窿时,神情一凛低声唤道:“三嫂,三嫂……”
    三嫂低头看眼血洞,却似无事人一样,弯腰捡起脚边石榴,用袖子爱惜擦了擦,又小心翼翼放回兜里,看着石榴的温柔目光,似母亲看着自己的孩子。
    等做完这件事,她盘膝坐下,平静阖上双目。
    “我醉了?”银兰错愕看着三嫂,似没从酒醉中清醒,喃喃道:“他们为何要跑?这几桌酒钱……”
    “兰……”香逸雪当头棒喝,声音不大不容置喙,沉稳凝重似换一人,望着对面一排屋脊,沉声道:“小心,别冒头,找出冷箭的位置!”
    银兰呆呆看着香逸雪,石榴滋味还在脑海,但主人却已经离去。
    香逸雪脚尖一勾甩出长凳,引出对方一排密集箭支。黄色箭杆洁白羽翼,箭身赫印七神符号。
    另外,还有一支箭,准确射向香逸雪藏身之所,道力之大穿透矮墙,擦着他的头顶飞过。
    一队人马,只有这人可怕,却不知隐匿於何方。
    香逸雪扫视对面一排排屋脊,想找出第八根箭的藏身位置,沉声道:“芸馆屋顶,左四右三,还有一人方位不明……”
    身旁听不到声音,香逸雪不放心回头,却见银兰抓箭发愣,皱眉道:“有毒!”
    三嫂胸口的血,已经变成黑色,这表示箭上淬毒,欲置人于死地!
    银兰神色古怪道:“这标记……”
    香逸雪狐疑看着他,一面警惕四周动静,那隐秘的神箭手,威力不容小觑。
    银兰面色僵硬道:“七神标记,王的暗卫,我曾教过他们剑法,但王为何要杀……”
    银兰瞟眼死去的三嫂,目光落回香逸雪脸上,显然三嫂只是替死鬼,但王为何要杀他们?!
    香逸雪压下震惊,沉声问道:“果真?标记或可仿造,也许是隆萝都夫人私下授意那队护卫所为!”
    银兰盯着标记看了半晌,一时难以判断真伪,迟疑道:“若标记是真,无王的应允,隆萝都夫人拿不到毒箭。事情一旦暴露,夫人吃罪不起!”
    香逸雪脸色变幻,眸色明明灭灭,似是欲言又止。
    末了,银兰把心一横,冷声道:“我从后边绕去……”
    刹那间,香逸雪心思把定,拽住他道:“倘若真是暗卫,你要向王宣战?”
    银兰皱眉道:“那怎办?”
    香逸雪斩钉截铁道:“耗,都闹出人命了,巡守们也快来了!”
    这话刚刚说完,又是一排箭雨,对方似看穿企图,用箭将其逼出。威胁最大的还是那位神箭手,连发几箭都擦着他们的身形而过!
    如此密集箭雨,矮墙承受不住。俩人掠到树下,借着树影藏身。
    矮墙已经坍塌了,幸亏香逸雪经验丰富,早一步挪换藏点,反让对方找不着北。
    就在银兰全神戒备时,腰间忽来一双手臂,香逸雪将他搂在怀中,温柔道:“对方居高临下的位置,你我就算借着树影掩护,也未必能逃过那双鹰眼。听说箭者的夜视能力,是寻常武者的七倍……”
    银兰低声道:“我能……”
    “你不能……”香逸雪轻笑一声,心平气和道:“一旦藏点暴露,毒箭如雨倾泻,我们毫无生机。”
    银兰身体微微僵硬,就听香逸雪柔声道:“但我真欢喜,你跟我一道……”
    银兰定定望他,末了松开身子,头靠在他肩上,嘀咕道:“但我不欢喜……”
    香逸雪微微叹息,抚摸他的后背,无声表达歉意。
    银兰似在感慨,又似幽怨道:“这么多年了……”
    他想要的从来不多,幸福就如此刻这般,相互依偎唯有彼此,但这人却让他等待这么多年。
    一柱香后,街头传来喧嚣马蹄,二人仍然藏身黑暗,直到铁骑来到铺前,火把照亮整条长街,才确定暗卫已经撤离。
    回到飞龙山庄已是子时,侍者将俩人带到议事厅。王的暗卫在龙城行凶,此事处理不好的话,怕会引来灭族之灾。
    除了两位族长,长老们也都到场,连同三位策师,气氛肃静沉闷。
    香逸雪见银兰形容疲惫,便让他先回左苑休息。银兰却是死活不依,强打精神陪坐身旁,既不插嘴也不离席,偶尔目光冷冷一扫,似在警告别有居心的人。
    说到底,他并不信任飞龙山庄的人,特别是身为策师的蝶夫人。
    策师们很快做出应对,派人去帝都打探情况,并且摸清暗卫的底细。飞龙山庄加强守卫,在事情未明朗之前,二人不准踏出山庄,以免再次惹来杀祸。
    出了议事厅,银兰仍在狐疑,嘀咕道:“这帮人还算有点良心,没拿你我的人头献去王殿!”
    “他们不是那样的人,若是能卑躬屈膝,又何至于迁离中原?!”香逸雪想起三嫂,心情沉重道:“即便逃到兰之都,都没能躲开争斗,三嫂她……”
    自古纷争永无止歇,香逸雪明白这道理,当下只是无奈叹息,听得银兰心缩起来,一把扯住他的胳膊,想安慰却穷于言辞,半晌瞪眼道:“我只准你为她讨仇,不准你为她伤心!”
    香逸雪微微一愣,听出弦外之音,哭笑不得道:“我的爷,你安生点,乖乖待在山庄,别自作聪明了,听从策师的安排没错!”
    银兰不服气道:“我又不是龙族人,没必要听山庄命令!”
    香逸雪戏谑道:“可从夫籍……”
    说罢,身子一闪,脱兔似跑了。
    银兰怒道:“你!”
    如箭一般追去,却因不熟路径,拐过一个歪道,岔路就在眼前。
    银兰有些傻眼,对山庄并不熟悉,分不清哪个方向,就在埋怨之际,就见香逸雪又掠回,笑道:“差点忘了,你不认路……”
    银兰:“……”
    第二日晌午,三嫂的远亲来到山庄,向香逸雪询问昨夜情况,并告之三嫂生前的愿望。
    远亲和三嫂一同逃难,早把世间生死看透,听闻噩耗并不激动,始终一副淡然神情,报仇愿望还没银兰来得强烈。
    中午,香逸雪伏案写折呈请玉族长,将三嫂棺木托人运归中原,根据遗愿葬在漠山花神湖畔。
    写好折子,在银兰的威逼下,香逸雪匆匆用过膳,便又赶去市易司,听外派各部的司员呈述,随后签发一沓紧急商函,又让人把今年易货损耗计算出来,特别是牲口和果品,这两类要单独列册。
    兰之都是果品大国,但果品极易腐烂,易货交易很是吃亏。牲畜交易亦然,东海岸易畜千头,长途跋涉运回龙族,一路颠簸病死过半。
    稍晚一些,香逸雪跟仓储司、赋税司的人碰头,为税收储备商贸等事务,三司向副族长梅风汇报。
    晚上,香逸雪随梅风一道用膳,后又去议事厅找玉繁烟,敲定司里新晋执事的名单。
    王的暗卫尚在龙城,日子却还得过下去,香逸雪自任司长以来,只管龙族贸易往来,其它事情概不过问。
    出了议事厅梅风玩心忽起,似华山那般偷袭一脚,开玩笑道:“倒霉鬼,离我远点,免得把晦气沾到我身上!”
    香逸雪闪到右侧,敲他一个爆栗,教训道:“顾脚不顾头的蠢驴!”
    梅风揉着脑门,一本正经道:“老实交代,你对那女人做过什么?!”
    鉴于香逸雪恶劣前愆,梅风觉得有必要一问,隆萝都夫人为何不杀别人,偏偏要追杀香逸雪?!
    香逸雪嗤笑道:“傻啦?”
    梅风忽然停下脚步,捏起香逸雪的下巴,皱眉道:“就你这鬼样子,还有女人爱慕,我真真不信!”
    香逸雪扣他手腕,似从前玩耍打闹,嘻嘻笑道:“这么多年了,你还在嫉妒?”
    梅风不甘示弱,反剪对方手臂,讥笑道:“我看你是应了林仙寻的死劫,听说挡劫者自己会遭殃,这就叫天道不可欺!”
    香逸雪被他钳制,身子无法动弹,感慨道:“若真如此,记得跟他讨回本钱,龙城第一摇钱树……”
    声音,嘎然而止。
    梅风手劲颇大,疼得他说不出话。
    梅风笑道:“什么狗屁摇钱树,我看你是败家子吧?!”
    香逸雪疼出冷汗,招架不住道:“梅风,放手!”
    梅风失笑道:“又来这招,装得不像!”
    话还没说完,香逸雪膝头一软,险些跪在地上。
    梅风一把托住,颇为不满道:“真疼?没用几分力呀!”
    香逸雪缓过气来,捂着自己肩头,伤还没好利索,哭笑不得道:“你来试试?”
    “少唬人,死不了,又不是什么致命伤!”梅风揉着他的肩膀,印象中的香逸雪,绝非弱不禁风的人,蛮不讲理道:“你还欠着一大笔外债,没还清前不许撂摊子!”
    香逸雪挑眉道:“梅副族长,明明是司里欠的外债,怎么变成我的外债?!”
    梅风瞪起眼睛,边帮他揉顺筋肌,边胡搅蛮缠道:“谁签字画押就算谁的,账没还清前不准卸任!”
    香逸雪失笑道:“蛮不讲理!”
    “最看不得你弱不禁风的样子,你可是鼎鼎大名的香司长,与风月凝齐名的紫鸢剑客!”梅风松开了手,眼神些许失落,嘟囔道:“难道是这张脸的缘故?我瞅着你跟痨病鬼似,以前你总是神气活现,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你付了几个工钱?!就想要我帮你卖命?!”香逸雪乘其不备,一脚踹个结实,啐骂道:“你这族长怎么当的,一天三顿都是猪食,你真该早点撂挑子,换谁上位都比你强!”
    梅风惨嚎一声,疼得龇牙咧嘴,蜷起受伤的腿,怒吼道:“真踢?腿断了!”
    香逸雪懒得理他,大步往前走去。
    梅风一瘸一拐追了上去,孩子气似嘀咕道:“总之,你不能这副蔫瓜样,否则我睡得不踏实!”
    香逸雪讥讽道:“真有出息,要我哄你睡不?”
    梅风嘿嘿笑道:“那倒是不用!”
    香逸雪翻去白眼,随后问道:“暗卫的事怎么办?”
    梅风面露难色道:“小韵想把毒箭送往帝都,但……”
    南宫郁和蝶儿反对,未摸清王的意图前,此事不宜闹上台面。
    香逸雪噗嗤一笑,似听到什么趣事。
    梅风瞅他脸色,狐疑道:“准没好事,你笑什么?”
    香逸雪笑道:“小风,你昔日不曾许我的,都许给小韵了吧?”
    梅风恼羞成怒,抬脚就踹道:“关你屁事!”
    香逸雪哈哈一笑,早有防备闪身,回句确实无关,跑得没了踪影。
    本是要回左苑,中途遇到雁忌,说冷羡从盛罗回来,这会正在署房候着,还有八珍楼的老板唐焰,为讨要陈年旧账而来。
    香逸雪只好折回署房,先问冷羡盛罗那边情况,再跟唐老板商讨那笔拖了几年的坏账,直到子时才离开司里。
    今晚当值的人是雁忌,香逸雪正与他交代事情,忽闻女子妙曼歌声,断断续续听不真切,便随口问谁在吟唱?!
    雁忌莫名其妙说,香大人听岔了吧?这会人都走光了,哪有什么歌声?
    歌声虽然断断续续,却不曾停歇下来,真真切切飘到耳内。
    香逸雪转头询问唐焰,后者倒是楞了一瞬,随即将他拉到一旁,悄声说知道一处地儿,倒是能够听到小曲,还能耍些别的乐子。
    看到香逸雪古怪神色,唐焰想想又加了一句:放心,那老鸨的嘴紧得很,保管不让旁人知晓!
    许是近日太过操劳,又或是咒术发作,让他有了这股幻听。香逸雪借口自己疲乏,谢绝了唐焰的好意,送他离开司里之后,便兀自回了左苑。
    窗扉透着灯光,映着熟悉身影,无论多晚回来,银兰都在等他。
    香逸雪推门而入,却又楞在当场。入眼就是灵位,一排排一匝匝,看得人触目惊心。
    “又是这么晚,司里这么忙?”银兰丢下刻刀,脸上带着怒气,不悦道:“这么热的天,你要吃虾饺。我给你买来了,你又不回来吃。放了几个时辰,这会子都臭了!”
    “司里最近提拔新人,我越想越是不放心,晚上找玉繁烟敲定此事……”香逸雪压下震惊,踩着一地木屑,上前搂住他笑道:“虾饺我是随口一说,谁想你真跑去买呀?!策师不准我们离开山庄,你溜出去没被人发现?!”
    银兰不屑道:“就凭那班侍卫?!即便是叶影,也未必能察觉!”
    “你还想跟叶影一较高下?!叶影现在有家有口,才不会跟做你无谓之争!”香逸雪松开手臂,目光落到桌上,顺手拿起灵位,道:“这是……”
    “梅风没告诉你?龙魂祠供奉的灵牌,长期受潮导致开裂,他让人拿来一块铁木,叫我帮龙魂祠的英烈,做些力所能及的事!”银兰收起刻刀,拿扫帚清扫木屑,窘迫道:“上一次躲藏在龙魂祠,蓝琪不懂龙族规矩,损毁了一些灵牌,我也当尽力弥补……”
    提起龙魂祠里的英烈,香逸雪不免想起二老,拉住银兰掰开他的手心,轻轻抚摸他掌心老茧,惆怅道:“也好,你就用这门手艺,为父亲和干爹尽份心力,连带上我这个不孝子的份!”
    “伯父和你干爹相继遇难,这么大的事居然瞒我……”银兰提起旧事本欲发火,但见香逸雪脸色又于心不忍,半晌才重重叹了口气,自我苛责道:“倘若我武功还在,你就会带我入馨雅阁,我守在你干爹的身旁,悲剧就不会相继发生……”
    香逸雪叹道:“我起初也如你这般想,那日我若早一步赶回阁中,也许便能阻止干爹自刎;后来我倒是想明白了,干爹终究是原谅父亲,但愿此去再无风波……”
    银兰被他的情绪感染,继而想到自己身上,不由依偎到他怀中,双手紧搂住他的腰,一语双关道:“但愿……”
    黏糊一刻钟,香逸雪回过神来,拍着他的后背,笑道:“好了,别站着了,这都几更天了?!”
    说罢,拉到床边宽衣解带,放下帐子相拥上床。
    银兰昨夜就没睡好,熬到此刻自是疲惫,上床很快睡熟过去。
    香逸雪虽觉疲惫,脑子却迷迷糊糊,一会想着王的暗卫,一会想着司里的事,一会想到齐画珂,最后又想到那阵歌声。
    雁忌和唐焰都没听到,看来是他出现幻觉,但为何是女子吟唱?!那调子似曾相识,究竟在何处听过?
    迷糊之际白光闪过,香逸雪睁眼一抹鬼影,距离床边不过数步,隔着一层粗布蚊帐。
    电光火石间,香逸雪厉掌袭去,先将人逼退再说。
    枕边人在卧,绝不容闪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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