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番外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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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夜,落梅院!
香逸雪撑着雨伞走过那片泥泞的松林,走进黑灯瞎火的落梅院时,那双仙蝶屐早就溅满污垢,那可是出自天下第一巧手云娘的名品!
天下谁不知道云娘的东西,可不是有钱有势就能买得,饶是他这般的风流人物,也是花了心思等了三天,才讨来这双不算珍品的木屐。
芸娘说像他这般的风流公子,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做珍惜,当初听到还觉得诧异,但此刻再看脚上这双木屐,想她还真有先见之明,原来自己是有作践珍品的坏习性!
落梅院黑压压一片,只有东头一点灯火,幽幽暗暗明明灭灭,看得香逸雪不由心生叹息,这哪里还是他所熟悉的那个庭院?!
萧索败落荒芜幽森,门口连盏灯笼都不点,庭院里只有冷风啸过,就似死过几个姨太太的鬼宅,越发让下人们不敢踏入!
险些被廊下台阶绊倒,等香逸雪稳住身形,手中灯笼却烧了起来,这下子真要摸黑走路了!
香逸雪不由叹了口气,自己在廉州也算数一数二的富商,当真穷得银兰师兄连门灯都挂不起吗?!
师兄就是这样,爱跟自己过不去,也爱跟他过不去!
待推开那扇虚掩的房门,香逸雪深吸口气强打精神,马上见面还不知怎么闹腾,但今晚不来见他,又怕他明日去前院闹腾!
这两日山庄要来贵客,可不能让他这般折腾!
屋内景象司空见惯,银兰枯坐在油灯旁,一刀一刀刻着木像,眼神含着莫名悲愤,孤单影子映在墙上,比那庭园还要冷清三分!
银兰见他眼中闪过惊喜,很快惊喜又变成恨意,但恨意中又带着痴恋,爱与恨纠结在一起,表面上风平浪静,内里却是心绪汹涌。
这一边是爱恨纠结,那一边是无言以对!
香逸雪踏进屋子头就疼,这屋的主人油盐不进,一根筋死倔到底,纵使自己舌灿莲花,百般道理都讲尽了,好说歹说用文用武,就是不能撼动对方半分!
打断他的腿,他能爬过来;折断他的手,他能用牙咬;威胁扔他进抱月楼,他就拿脑袋去磕石狮子……
香逸雪承认自己输了,在银兰面前,任何巧舌都没用处,任何心机也没用处,对方说什么都不肯走,但凡有一口气在,都会跟自己死耗到底!
银兰水银般眼珠,转瞬不移盯着他,对他到来感到疑惑,却又什么都不肯说,因为一开口必是带着怨气的责备,无形之中又将对方推得更远。
俩人谁都没有先开口,就这样僵持在屋内,等了好一阵子,就听得香逸雪一声轻笑,用轻忽怠慢的语气调侃道:“师兄,不是要见我吗?怎么这会子我来了,又不听你说一句话?这是要跟我打哑谜吗?”
再僵持下去毫无意义,银兰这阵子天天去前院寻他,这会子见面又不说一句话,香逸雪也没指望能听他说什么,毕竟他知道银兰发疯似找他,也只是单纯想见他而已!
银兰从来就没断掉荒唐念想,香逸雪便是因为想到这点,才发出那声在银兰听起来,异常刺耳的轻蔑笑声!
银兰瞳孔渐渐收缩,在灯下眯起眼睛,那是安静假象即将撕毁的前兆,强压的怒气连同委屈一起在燃烧!
他恨眼前的登徒子,恨他身上的酒气和莫名的脂粉香!
香逸雪是刚从折花楼回来,那里来了一对姊妹花,眉眼酷似万剑之城的月执事,几个月前为他背叛万剑之城,最终也是在他怀里死去了!
谁想到有一天,他的风流胸膛,竟成了死亡之枕?!
“没想到昔日繁华的落梅院,也有变成鬼宅的这一天!”酒劲上来有些烧灼,香逸雪走到桌边倒茶,却发现茶壶里没水,兴怏怏道:“我让人来伺候你,锦衣玉食你不要,三天两头乱发脾气,吓得仆人都不敢靠近你。好端端的落梅居,被你弄成一个鬼屋,知道的说你赖着不肯走,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虐待师兄!”
什么东西飞过来,砸碎在门板之上,激起纷飞的水滴。
一个精致的古董花瓶,连同瓶中新鲜的花枝。
紧接着梳盒、香炉、沙漏……乒乒乓乓,熙熙攘攘,全擦着香逸雪的身子飞过!
又开始了!
香逸雪咂嘴,转身欲逃,却在下一瞬被冲过来的银兰死死抱住!
那是一个疯子用尽全身的力气,仿佛想嵌入他的骨肉之中,若非银兰功力尽废,只怕要被勒断骨头!
愤怒、怨恨,种种不甘……银兰看到他要走,顿时烟消云散!
那人又要消失了,一股由心而生的恐惧,让银兰不顾一切扑上前去,就像坠崖前抓住的一根救命树枝!
明明没声音,耳边却传来,尊严破碎的悲鸣。银兰想还是认命吧,如果是香逸雪,尊严又算什么?!
他早就不是睥睨众生的遗世之兰,从遇到执扇少年的那一天起,就注定踏上另一条人生道路。
整整三个月、九十一天,香逸雪都没来过落梅院,远远碰见也只迅速躲开,那是怎样一种精神折磨?!
香逸雪被勒得生疼,若用内力挣脱,又怕他会受伤,当即不悦道:“放手!”
银兰非但没有松开,反而贴得更紧了。
背后灼热催化酒劲,在腰间汇成热流,竟有了那种荒唐心思,香逸雪放纵一笑,慢条斯理道:“再不放手,我就走了……”
这便是有转圜的语气,银兰慢慢的松开手,身体在微微颤抖着。
香逸雪转过身来看他,别有意味的目光,似在估价眼前人——小鹿一般的眼眸盛满惶恐,甚至还有一丝讨好哀求……
但这早已非他所熟悉的、那个孤傲屈强、绝不认输的师兄!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银兰的小心翼翼和委屈讨好,都化成扎在香逸雪心头的利刺;从当初的愧疚痛苦到后来的麻木不仁,而今也只剩下厌恶和痛恨!
终归是他自己,让银兰变成这样!
香逸雪心思流转间,挑起银兰一缕黑发,放在鼻间轻轻一嗅,依旧是昔日的那股味道,但却没有昔日的那股情怀!
抬眼,又看见银兰,小狗似巴巴望着他,甚至带着一丝窃喜。
或许在银兰心里,需要借助亲热举动,来证明他在对方心中仍占一席之地!
打横,抱起,放在床上。
为什么银兰依旧惊惶?欲望没宣泄前,还怕他会走吗?!
合欢帐,鸳鸯枕,蚕丝被,好一个柔情蜜意的夜晚,屋外的雨依旧潺潺,是谁说床是甜蜜的温柔之乡?
冰凉褥子哪有一丝温暖?在他离开的这些日子里,银兰有几晚安然入眠?
银兰躺在床上任他动作,床事上香逸雪依旧温柔,好整以暇褪掉他一身衣物,又用目光居高临下打量。
银兰身体在微微发颤,经历一连串的伤害之后,身子已不如从前矫健,就像普通人一样脆弱,受了寒凉极易生病。
这些那人都很清楚,只是不再挂心于他,所以任他感到寒意,那人也只冷眼看着,不再为他披上薄衫。
温柔依旧,只是曾经的在乎,已经变成不在乎了!
想到这一点,银兰眼神变得凄迷,看得香逸雪又皱起了眉头,这到底是愿意还是不愿意?愿意又为何要这般委屈?不愿意又为何要勉强自己?!
罢了,莫再思虑,今夜就尽情放纵吧!
香逸雪吻上银兰脖子,手也摸上对方要害,没两下便让他喘息起来,原来房事和剑法一样,练多了自然技艺娴熟!
银兰眯着湿润眼角,打量身上的男人,近年来越发成熟的俊容,一双充满邪魅挑逗的眼睛,却还没到意乱情迷的程度。
即便在随后的高潮里,也未见那双眼透出迷乱,倒似在审视身下的猎物,这让猛然醒悟的银兰冷到脊髓,连身上的热汗都瞬间冰冷了!
曾几何时,他连这副身躯,都已经不能让对方沉迷了?!
欲望仍在无休无止进行,直到承受一方不支晕厥,在上位的人才戛然而止,默默下床整理衣衫!
寄语东阳沽酒市,拼一醉,而今乐事他年泪。
很多时候香逸雪都在想,终有把苦痛都付之一笑的时候,但大多数设想都是在自己魂断的那一刻,因为即便故意留着体内邪气,即便冒着再次心魔失控的风险,即便能将华山剑法和冥天神冱融合,也不足矣对抗武功根基深厚的风月凝。
再怎么有天赋,再怎么投机取巧,也无法抹去一个武道巅峰人物,比他多出将近三十年的内功修为!
所以香逸雪的目标不是刺杀,而是跟风月凝同归于尽!
香逸雪出门时才惊觉东方微曦,落梅院唯一的仆人清夜,已经从厨房打来热水。清夜在门廊下看到香逸雪,倒也没显得特别惊奇,只是站在廊下叫声庄主!
香逸雪淡淡应了一声,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用眼角余光略微扫他一下。这仆人的身份可不简单,别看他年纪轻轻十六、七岁,却是万剑之城安插在梅家堡的眼线,后来又被梅风顺手推到他这来了!
这一招意在撇清香世山庄和梅家堡的关系,清夜就在香逸雪的眼皮底下,被留在落梅院银兰的身边!
香逸雪相信经过这段时间,清夜早就看清楚这一点,武功尽废的银兰对万剑之城毫无威胁,想必日后万剑之城也不会来寻他的麻烦!
等香庄主离开后,清夜掠进里屋,瞟眼落下的帐子,又嗅嗅屋内气味,淫糜中藏着一丝异香!
清夜蹑手蹑脚走进帐前,凝神看了银兰片刻,确定他是睡熟过去,便掀开帐子弹下帐顶,一个香囊掉了出来!
香囊被扔进窗外竹林,清夜打开窗户透气,故意把声音弄大一些,却也不见银兰醒来。香庄主这包料下得分量十足,银兰一时半会都不会醒来,看来今日光临山庄的女客分量不轻!
银兰直到第二天晌午才醒来,适时门外传来脚步声,童仆站在门边探进身子,银兰忍着腰酸背痛裹起外袍,才让这名童仆进来收拾!
这名仆童名叫清夜,本是醉花楹的娈童,是梅风送给香逸雪的寿诞贺礼。
香逸雪物尽其用,让这娈童来伺候银兰,他是唯一不会用怪异和鄙视眼神看待银兰的下人。
也是,娈童的身份本就比任何人都来得卑微,人尽可夫的娈童又怎敢看不起因爱委身的兰公子呢?!
香逸雪是个聪明人,这样的安排,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屋内情况不用多言,特别是身为娈童的清夜,别人或许会觉得尴尬,但他只是冷静扫了一眼,平淡如常道:“公子,热水已经备好了,我扶你过去净身?”
话虽然如此说,身子却没上前,跟了银兰一年时间,对银兰的秉性多少了解。
除非人晕过去,否则不假他人之手,他人——当然是指除了香庄主之外的任何人。
银兰愣了一会,果然对清夜摆手,挣扎着起身,慢慢走向厢房。
清夜倚在门框上,看他慢慢消失走廊尽头,嘴角浮起一丝笑意。
算算时间差不多了,他进屋把一地破烂扫掉,褥子全部换成新的!
打开窗户,燃上檀香,取来雕刻木料,等银兰梳洗完毕一身白裳走来,一屋子污秽全被抹去,落梅居又恢复往日冷清。
“公子刻偶吗?”清夜发问。
每次庄主走后,公子都喜欢在窗下雕刻人偶,在一刀一刀的雕刻之中,要么沉思回忆发傻发愣,割破手指浑然不觉;要么就是疯了一般发怒,砸坏屋里所有的摆设,雕刻出来的人偶也被砸碎。
等公子闹腾够了,自己也折腾累了,会叫清夜换过一把刻刀。公子总是嫌刻刀不够好,雕不出他想要的人偶。
起初,清夜会劝慰,后来见他表情痴傻,听不进旁人的话,也就由着他去了。
刻刀一次换得比一次锋利,公子的手一次伤得比一次厉害,有时把双手割得鲜血淋漓,却依旧不肯停下手中刻刀。
有一次,清夜实在看不下去了,强行按住他的手指。清夜以为公子会推开他,然后冷脸责备,因为公子不喜欢别人触碰。
谁知公子静静呆立,睫毛微动一下,眼眸透着凄凉,半晌才轻声道:“我这样的废人,除了雕刻木头,还能干什么呢?”
清夜闻言缓缓松手,此后再也不加拦阻,事后找来很好伤药,帮他细心包扎手指。
银兰坐在窗边,试试新刀,道“庄主是什么时候走的?”
清夜道:“昨个天没亮就走了,听说庄子来了贵客,庄主他……”
刀下的木料断了,清夜在心中叹息,叫木匠弄来软款木料,却也不能软到一掰就断吧?这样公子岂不是察觉到他在上木料上玩花样?!
虽说一片好心,可是却越矩了,仆人怎能代替主人决定?!
银兰并没察觉,冲他抬起脸,警惕道:“什么客人?”
清夜嗯啊半晌,最后说不知道!
银兰慢慢低下头,换过一根木料,一刀接着一刀,看似漫不经心道:“是女客吧?”
清夜迟疑道:“听说……是吧……”
穿过那片死过人的松林,前边就是秀丽的紫槐苑,依山傍水风景如画,亭台楼宇飞檐画栋,与冷清萧瑟的落梅院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银兰在心中冷笑,想他香世山庄钟灵毓秀,但却孕育出一个这般无情无义、没心没肺的妖孽。
放着小产的蝶夫人不闻不问,这次又勾搭上什么女眷,江湖上还有他和白虎堂千金的传闻,这人已经彻底变成风流浪子!
蝶夫人或许能够忍耐,但他银兰绝不能忍,刚从他的床榻上下来,转身又去讨好别的女子吗?!
其实银兰也知道,每一次争执吵闹,总让他们的关系更远一步!但人,总有忍耐限度,不是吗?!
前边就是那人的书房,银兰站在门口犹豫一番,终究还是推开了房门。
上一次他闯进这间书房,看到那人把戏子压倒桌上,戏子连妆容都未及卸掉,好好的龙泉砚台也被打碎在地,重要的商契密函散落脚边,竟也不怕被那戏子都看了去。
这才符合那人个性,一旦喜欢奋不顾身,摘星揽月赴汤蹈火,便是要了他的命,也无半点怨言,真真应了那一句: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屋内空荡荡没有一人,主人今日没来此地,就连香炉都没有燃起!
银兰呆呆站在门口,又想起那一日场景,心情越发郁闷起来,想那戏子纵有几分姿色,也不至于让那人这般意乱情迷吧?!
后来,戏子被血教主所杀,尸体丢在松林里,那人伤心不已,将那戏子葬入祖坟,墓碑上刻着——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几个月后,坟头青草还未枯萎,香逸雪又遇上别的人,南越白虎堂主之女泪冬儿,据说他天天执着扇子,与那位美丽女子流连花丛,成双入对比翼双飞。
在香逸雪待在南越的时候,银兰抱着酒坛站在戏子坟前,有时候痴痴傻傻醉上一天。下人们早就已经见怪不怪,自打银兰来山庄的那一刻,他就是这幅疯癫失常的模样。
山庄众人都认为,在少主成亲之前,银兰就已经疯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