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沉思着，手机突然又振动了一下，我以为是对方回短信了，谁知道却完全是另外一个号码，也是陌生的，我带着深重的失望戳开了短信，旋即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之中——
    “XX先生，冒昧打搅您真是不好意思。我是XXX的母亲，XXX于前日出车祸过世，葬礼将于两天之后在城市东边的公墓举行。XX先生可能惊讶于我为什么知道您的号码，但此刻无法解释清楚，如果能够出席葬礼，我想同XX先生好好谈谈。还请XX先生十点准时出席。”
    XXX，XXX，XXX。
    我连着读了三遍，不错是她的名字，就是那个我心心念念的她的名字！
    她死了？她死了？她死了！她死了。
    是，她死了。
    她死了。
    我想哭，也的确哭了。
    我想叫，却叫不出声了，就像是被梦魇沉沉地压住了一般。失去了掌心她曾经存在过的感觉，现在连她这个存在都已经彻底消失了！
    毫无痕迹！毫无痕迹！
    在这个偌大的世界里，我已经没有了任何的牵挂。平凡的生活，与无助的痛苦；炽热的灵魂，和清醒的痛楚。
    我独自蜷缩在在床上的角落，窗外倾盆大雨，像这个世界在哭泣。
    我选了一件很多年没有穿过的黑色的西装，因为我没有任何场合需要这样的衣服。尽管我还是买了，我记得，好像是因为一个梦。
    我梦到我和她结婚了，第二天早上起来便去买下了这件西装。我无数次幻想自己穿着这件西装，能够将她的笑容和美丽全部都揽在自己的怀里。
    现在，我要穿着这件西装去参加她的葬礼。
    天空还下着下雨，出门之前，那个号码又给我发了两条短信——
    “爱上你，我注定不能够幸福。所以我希望你能够幸福，就当是把我的幸福折给你了。”
    “希望你可以长得更高，更瘦，那样一定会有更多的人喜欢你。不过我最喜欢现在你的样子。”
    我还是笑了笑，回了条“谢谢”。
    从家里到城市东边的公墓，并不需要走太久，我决定走路去。此时正下着下雨，似乎是在唱着歌。
    唱什么歌呢？有什么歌是适合此时此刻的光景的呢？
    我隐约觉得那是一种非常熟悉的调子，带着轻轻悲伤，带着这个世界上最深刻的灵魂的救赎。
    然而，谁又要救赎我呢？我注定是孤独一人。
    而这雨，似乎为我的寂寞唱着无名的赞歌。
    葬礼上的人并不算很多，在我记忆中，她仿佛确乎也只是个平淡的人。正想着，一个年龄五十岁上的老妇人走了上来，我知道，这就是她的母亲。
    在没有与她相见的无数个日日夜夜里，我无数次地勾勒着她的轮廓，用我奇幻的梦境，用我不断激化的荷尔蒙和欲望，可是只是她的母亲——尽管只有那么一丁点像，我都知道，这是她存在过的痕迹，而不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轮廓。
    “请问你是XX先生么？”她问。
    我点头，“是的。”
    “那么，请跟我来吧。”她说，旋即转身。
    “你们认识了多久？”她问。
    “可能，很久之前就认识了吧。但是……或许，并不应该记得对方的……噢，对不起。”
    “没关系。”她说，“我知道。”
    “嗯。”我说。
    “她死了之后，我看过她的日记。她的日记总是提到一个人，可是我并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我大概猜出来，是她高中转学之前的一个同学，于是我去查了查，然后一个一个人问，才问出些端倪。”她说。
    “是。”我说。
    “你想看看她的日记么？”她问。
    “对不起，我想这是不礼貌的。”我说。
    “没关系。”她说，顺手从怀中将那个日记本递到了我手上，“先生并不用和大家一起参加她的葬礼。葬礼结束之后，我想她会想和先生单独说会儿话。”
    “那么，多谢。”我接过笔记本。
    公墓中葬着很多人，墓里墓外都是鲜花团簇，好像这不是葬礼，而是一出将要出演的宏大的喜剧。
    人带着悲悯的笑容去演一出悲剧，也成了喜剧，不是么？
    她的字很工整，也很小巧，就像一朵朵小花。
    她的日记并没有标明日期，我大概找到了她离开学校的那里开始读。
    我离开了学校。
    不是我想要挣开他的手，而是他的手，真的好温暖，真的好舒服，可是，我知道，我们，不可能的。
    我要走的。
    他可能都已经忘记了我吧。
    今天我偷偷地回了学校，看见他在教室的角落里做功课的样子，我觉得我很满足。
    我想，可能我没有选择握住他的手，对我们的生活没有任何的改变吧。
    高中毕业了，他离开了这座城市。
    我也要走了。
    不知道他知不知道，早在他握住我的手之前，我就已经爱上了他。
    我想要留在他的身边，可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如果那个时候我知道什么更重要，或许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懊悔了。
    今天我破处了。
    当我痛到无以复加的时候，我发现，能够支持每一次做完爱的力量，就是手掌上熟悉的感觉。
    每次做爱，似乎都觉得自己无比得罪恶，觉得这是一种灵魂上的背叛。
    但就像很多东西一样，不过是用肉体上的罪恶保持灵魂上的忠诚。
    我还是单身，我还在等着他回来。
    如果他也不回来了，那么，唯一能够支撑我活下去的理由，便只有掌心一丁点的温柔了。
    他还记得我么？他是不是也跟很多人上过床了？
    我真的还爱他么？
    我爱他。
    与他是否还爱着我无关。
    人生是一出自导自演的悲喜剧。
    我合上了日记本。我灵魂已经被痛楚掏空了，脑海中云板声、丧钟声交替相映，人们的悲歌和礼赞声交替相映。
    我打了个饱嗝。
    这盛大的痛苦已经将我喂饱了。
    我走到她的坟墓面前的时候，带着无可挑剔的笑容。她还是那么的好看，和我记忆里的模样别无二致。
    我没有和任何人上过床，我还等着她。
    但我知道，我和她的一切都已经在这个时间基点上终结了。即便是再相爱的人，面对时光的隔阂、生死的分别，也无法完完全全的释怀。生活总还是要过下去的，日子也总是还要过下去的。
    我不想哭。
    我缓缓起身，又用满目疮痍的痛苦撑起了无可挑剔的笑容，“再见。”
    在我转身的一瞬间，我忽然意识到一种无以复加的熟悉，裹挟着这世界上一切的寂寞向我袭来。
    我为什么能够做到这样的坦然，我明明已经一无所有了啊！
    对了，我的墓也在这里，我的葬礼也是在这里举行的。
    那是在三十三年之前的事情，对，我记得很清楚，我记得很清楚。
    因为我曾经死过一次，所以面对死亡，我坦然到无以复加。
    这回忆侵袭着我的身躯，似乎要让我完全被吞噬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