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前尘顾朝 第二十九章 江山半壁不复华 天下血染旧桃花(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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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淼万国,大庄朝素来有‘诗画之国’之称。仁武大帝骁勇善战,可在做诸侯王之时是远近闻名的‘隐遁诗臣’,尤其喜爱漫步庭中花园,只一杯碧螺春、一纸一笔一墨一扇便可消磨掉一整天的时光。
而在举国上下,唯有临府的后花园是最得仁武帝称赞的。皇帝放着无数工匠修筑的御花园不去,偏偏喜欢小小临安府的花园。这称得上是仁武帝在叛变大统皇帝、收了江山潜心治国之后,唯一保持着一颗赤诚之心的事情。而这样的赤诚,也在临爵远调沙智族后化作了泡影。
中原的临府已是如同废墟一片,而边疆的临府也已被冰雪覆盖。
临安是最不喜欢边疆的冬季的。暴风雪几乎每天都在头顶肆虐,绵长的整个冬天眼前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连空气都是浑浊的乳白,带着人的脑袋也浑浑噩噩的。出行不便,只能在府里每天守着个暖炉当塑像。
今年是煞提不在身边,临安独自度过的第一个冬天。这对于临安来说,更是日复一日的煎熬。
“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临安站在窗前,透过窗上积着的雪花望向花园。其他季节百花争艳的花园此时只有那几棵寒梅还在开着,迎着风雪含苞待放,看上去怪可怜的。
“就像煞提一样,又傻又倔,简直让人放不下心。”
临安叹了口气,他的手里拿着一件极厚重的大氅。这是三年前他亲手做给煞提的。
犹记得十六年前,他跟随父亲不远万里来到沙智族,阴差阳错间遇见了被丢弃在围宫石磨上的啼哭不止的煞提。那天正是临近冬季的日子,不过半月的时间过去,暴风雪便肆虐在了边疆。他时常去看望煞提,幸而那时替王后接生的婆子心善,日日照看刚刚出生的煞提。
可是边疆之地的冬天一到,婆子们也到了每年最忙碌的时候。临安已经不记得到底是哪一天了,可是他清楚的记得,那日他顶着大雪偷偷跑进围宫,看到的是已经被冻得浑身发青、奄奄一息的煞提。他看着煞提小小的、不着片缕的身体,年幼的心忽然觉得刀割一般的疼。
也就是从那日起,他学着拿起针线,从做针线的丫鬟奴婢那里偷些棉花布料,给煞提做过冬的衣服。
那一年,他十一岁。也是那一年,他在之后的日子里做了煞提整整十六年春夏秋冬的衣裳。
“傻瓜,你现在穿着谁为你做的衣裳呢?再过几日,就是第十七年了。”
这是边疆十二月最炎热的地方。
黑色的石板门被扭动的机关打开,里面尽是熔岩火石构成的奇形怪状的石壁。足有一座宫殿那么大的石洞里,中间是烈焰流动、火星四溅的池子,烈焰下有火舌不时喷射出足有一米的高度。池子的上方凌空悬着个镂空的玄铁柱子,火舌每一次都会喷射到柱子的里面,使玄铁的温度不断升高。
扶凌被狼牙链缠住四肢和腰部固定在玄铁柱子上,狼牙链贴近皮肤的地方已是血肉模糊的一片。而他此刻衣衫凌乱不整,头发犹如枯草一般散落在腰侧,神采奕奕的暗红瞳孔也黯淡无光,瞳仁中泛着病态而虚弱的白。
轻盈得几乎不可闻的脚步声慢慢靠近,扶凌吃力地抬起脑袋,虚弱地对来人问道:
“煞提,还好吗?”
灭千寒右腿轻轻使力,便凌空飞起到鎏火池的上方。他浑身散发着寒气,在周身化成一团雪花围成的结界,以此来抵御鎏火的温度。他和扶凌在平行的高度,看着扶凌从未有过的狼狈至极的模样,开口道:
“你犯了两条门规,你知道吗?”
扶凌闭上眼,不去看灭千寒:
“擅自使用邪功,擅自动了私情。”
灭千寒伸出小指挑起扶凌已经不再好看的头发,目光如寒冰,语气无比冷冽:
“所以你还要问起煞提?你在鎏火池的惩罚还不足以让你知错吗?”
扶凌居然笑了起来,他费力地将头发从灭千寒的手中抽出来,没有力气抬头,便抬起眼睛,一如既往妖媚却带着无比狠戾的眼睛无所畏惧地直盯着灭千寒:
“擅自使用邪功造成那样的后果是我的错,可是我喜欢煞提,没有错。若是为此我将永受九天鎏火之苦,那便让我永无轮回之日好了。”
冰雪结界的寒意更甚,灭千寒的脸色骤然阴冷起来,他退回到池子边向外头走去,声音留在石洞内,留在扶凌的耳中:
“那你便在这石洞中日日听着煞提作为我唯一的徒弟,每日刻苦练功的声音吧。”
石洞的门缓缓合上,灭千寒的眉头却依然紧蹙着。事实上,他也不清楚他这般动怒,究竟是因为扶凌的死不悔改还是仅仅因为那个人是煞提。飒雪宫主一向单薄人事,可是不知从何时起,这张素来冰封的脸上居然也有了多样的表情。
越是只手遮天的人便越是自负。灭千寒是江湖的王,可他不知道,有些事情正在悄然发生着巨变。
一只白鸽飞进飒雪宫的楼阁,灭千寒顺势接住。依旧是一张字条,上面是苏克词的字:
‘储已决意收复江山,并将盟于沙智。二皇子可放心,臣只愿王妃一切安好,早日与储团聚。’
二皇子。
灭千寒盯着字条上‘二皇子’三个字忍不住出了神。多少年了?这个称呼早就随着当年的混战和皇室的颠覆淹没在岁月中了,他以为他这一声再无听到这三个字的机会。
恍惚间,落纱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欠了欠身说道:
“宫主,您殿内的人已从昏迷中醒来。”
“知道了,你去吧。”
灭千寒眺望着雪山下无涯的绵延苍白,竟不知如何迈出脚步走去自己的殿内。那孩子若是知道了将被困在飒雪宫,并且短时间内无法见到庄储,该如何想他?一向惧无所惧的飒雪宫主想到那个十六岁的孩子,竟然开始害怕起来。
皇子的锦衣玉带一件一件穿在身上,金龙狂舞的图腾纹样大氅披在肩上,庄储摩挲着床上煞提的里衣,道:
“提儿,无论这路有多艰难,我发誓,一定会接你回到我身边。”
苏克词敲门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四皇子,该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