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门口一阵骚动，我和邵天遥同时看过去。
    原来是大堂哥覃满荣、大嫂梁碧云带着侄儿覃芳宇到家了。后面陆续跟着进门的是二堂哥满瑧、三堂哥满瑜、五堂哥满琮和他们的妻子、儿女，还有在门口迎宾的两位表哥。
    其中一桌客人陆续站起来走过去与大堂哥寒喧说话，大约是镇领导之类的人物，不知道那位投资人有没有在场。
    大堂哥微笑着双手合什连声感谢，并向诸位告罪：“招呼不周之处，请诸君原谅！各位请入座吧，我这儿还要先去给老爷子问个安好。”
    那一票人皆高兴地坐回原位。
    诸位哥哥向爷爷及叔伯们见过礼之后，来到为他们预备的桌前。
    我一一问好并向他们介绍已经起身站立在身边的邵天遥。
    满荣微笑着拍拍我的肩膀：“你这小妮子终于肯回家来了！”
    我低头浅浅一笑：“大哥，不准取笑我！”
    他且先自顾自坐下，并招呼邵天遥与他同坐：“这次回来住多久？”
    “最多三四天，公司那边还有很多事情不能耽搁。”我说。
    满荣似有未尽之言，只是满琮已牵着他的外国妻子走到我面前：“曼罗，我记得你在大学里辅修的二外好像是德语吧！”
    “是啊。”
    “太好了！Iris她不懂中文，英语水平也有限，所以我……”
    我点点头，用标准的德语向她打招呼：“Iris，你好。我是满琮的妹妹，你可以叫我Mandy。”
    “Mandy，你好。经常听满琮提起你，真高兴能见到你。”这个外国女人倒不似印象中那些高大结实的外国女人，骨胳颇为纤细，一双美丽的眼睛，一袭白色雪纺高腰露肩长裙，隆起的小腹于她的美丽丝毫无损，反增添了些许宽和的气质。
    “我也是。请你跟我去那边就坐吧。”
    “怎么我不是与满琮同坐吗？”
    我看看满琮，只见他求助似的望着我，我只得对她说：“今天你得跟我和家中的其他女眷同坐，这是我们这边的风俗。相信你听应该听说过‘入乡随俗’这个词吧。”
    Iris露出为难的表情：“可是，我没办法与她们交流，我……”
    我轻轻挽起她的手臂：“放心，一切有我在。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家中其他的女眷及孩子们也纷纷出现，按辈份各自落座。大姑将小云和俊铭安排在孩子们那一桌上，看样子孩子们都十分喜欢今日才见到的这两个家族新成员。我领着Iris与曼丽、曼娟、二嫂、三嫂、四嫂、表姐李梅、李荷、表妹向亚群同桌。
    轻声问身边的Iris：“她们你都见过了吗？”
    她回答说：“没有。第一次来的时候只见过满琮的父母，别的叔伯兄弟一个也没见到。”
    我点点头，表示了解，然后一一为她们相互介绍。
    曼丽脸上的笑容还是那样灿烂。“曼罗，北京那么干，你的皮肤怎么还那么好？你使的什么保养品，效果这样好。”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
    “多喝水。”我亦笑着说。在北京这几年，我连自己的情绪都没照顾好，更不可能关注保养皮肤这种琐事。
    “现在谈朋友了吗？有没有结婚的打算？”二嫂是个直xing子人，天生热心肠。
    “匈奴未灭，何以为家？”曼娟静静地与我交换了一个眼神，淡淡地抛出这样一句话来。
    “这话怎么说？”
    “曼娟姐的意思是，现在正是努力成就事业的时候，事业未成，个人问题便不在考虑之中。”表妹向亚群说，“咱们家的人确实不应太早结婚。你看大表哥，正当壮年，但是芳宇马上要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了。何况现在社会竞争激烈，生存压力巨大，哪里还是爱情至上的年代。芳明、芳洁、芳菲如今也是大学里的风头人物，我才出学校两年就已经感受到他们带给我的生存危机。若是现在不努力，将来还有我的立足之地吗？”
    我不禁要对这个比自己小一岁的表妹另眼相看了。一路顺风顺水的她二十一岁自W大毕业之后便轻松进入一家世界五百强企业工作，正是芳华秀丽的大好时候，应该对爱情充满着向往，想不到今天竟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三嫂一听，眉头微皱：“亚群这话怎么听着像是说芳洁他们要抢了她的饭碗似的。”
    表姐李荷说：“三嫂，现在的小孩多聪明你是知道的。我们稍微放松自己一点，就会被他们迎头赶上。”
    “可不吗？如今这社会，本科生算什么？走在街上一抓一大把。我跟我家芳洁说了，本硕博连读可以，出国留学也没问题，只要她努力上进，我和满瑜会全力支持他的。”三嫂脸上微有得色，凡是做母亲的人，提起自己的儿女时，大约都是这样的吧。
    除了Iris的情况我不甚清楚外，同桌的其她人里面，只得曼娟一人拥有医学博士的头衔，我暗中打量她们的脸上，均颇有尴尬之意。
    曼娟轻描淡写似地目光从三嫂脸上滑过，“一个人的能力又不是以学历高低定夺的。只要能在社会中生存得好，又何必介意是否拥有高学历呢。”
    三嫂见是曼娟这样说，端起茶杯浅浅地喝了两口：“那倒也是。曼丽的美容品牌如今在江浙沪三地大有名气，身家不菲。”
    曼丽轻笑一声：“三嫂，我知道你很喜欢我们的美容产品，这次又给你带了两套回来。”
    三嫂眉开眼笑：“你总是这么有心！谢谢你。”
    我冷眼旁观，一言不发。李梅、李荷、向亚群三人脸色愈发难看了些。气氛亦发微妙了。
    此时，四嫂转头来问我：“曼罗，芳菲这次回来跟我说，想在北京东三环边上租套房子，说是学校帮她和另外几个同学在某国驻华使领馆找了份见习工。北京那边你熟悉些，能不能帮我找找看？”
    我点点答应：“我现在就住东三环，交通十分便利，如果芳菲不介意的话，可先搬去与我同住。”
    “会不会不方便？”四嫂问。
    “没什么不方便的，我在香山已经买了新房，回来的时候装修刚刚结束。本打算三个月后搬的，芳菲要是来住的话，我可以提前搬，把这边的房子让给她暂住。”我说。
    “那，租金多少啊？”
    “满琮哥留学时把房子借我住，可没收我的房租。”
    宾客陆续到齐，只见十来个穿着一样的年轻女孩子们分头为各桌斟茶、倒酒、布菜、添饭。
    Iris不解地问我：“家里还请了这么多年轻漂亮的女佣吗？”
    我也不知道具体情况，将Iris的原话译给众人听。
    四嫂笑着说：“这是你四哥从咱们自己的酒店里抽调出来的服务员，今天晚上的饭菜也是在酒店里做好了统一送过来的。啰，你四哥亲自上阵端菜盘子呢！”
    众人一致调头往门口望去，只见满华与另一个穿着厨师服的年轻男人合力抬着一个大锅进了院门，两人均是满头满脸的汗水。将大锅放置在事前预备好的火炉上，满华还向那厨子交待了几句话，才一边抹着汗水，一边向自己的坐位这里走过来。
    男人们那边已经开始喝上了，声音逐渐鼎沸。相比之下，女人们这边太过安静，各自吃着自己的饭菜，偶尔与相临低声交流，举杯共饮之时相贺之声亦是文静有礼，点到即止。这就是我们家的女人。纵有嫌隙，场面功夫是谁也不会认输的。
    坐在我左手边的二嫂趁着周围的喧哗声，与我低声细数了三嫂与表姐之间的嫌隙。李梅表姐的丈夫原是部队里的前途无量的青年军官，后来在训练中受了重伤，被迫退伍。退伍这些年又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里里外外的家庭开支全赖表姐一人支撑。他儿子陈家栋倒很争气，成绩优异。前年还代表中国参加国际青少年数学竞赛取得了第二名，接着便被美国耶鲁看中，因为李梅他们经济条件不好，陈家栋险些落选。后来是爷爷出面叫几个表舅共同出资支持才得以过关，成为那一期年龄最小的交换生。三嫂对此颇有微词，因此对大姑家的人便不那么客气。幸好这两年李赫做生意渐有起色，也帮了不少，不然更糟。
    我微微抬头偷偷打量着三嫂，衣着打扮确比从前华丽些，脸上也多添了几许骄矜之气。想来三哥这几年定是步步高升，连带家人也一道与有荣焉吧。既然有能力，帮帮有需要的人又有何不可呢？更何况是自家人。何必做出这些姿态来，叫人难堪。想来小家栋的感受与当年的我相差无几吧。
    四嫂亦低声与我说：“听说，前两天还为了家栋的事儿，两口子在家大吵了一架。今年老三那份儿还没拿出来呢。”
    “多少？”我问。
    二嫂说：“当时老爷子的意思是每人每年三万。今年他那份要是出不来，我们和老四、老五就一人多出点，总不能叫孩子在外面受苦。”
    听到这话，我对二嫂这个没什么文化的家庭主妇充满了敬意，能在大事上这样明理。而这件事无形中成为我另一项事业的开端。
    声面越来越热闹，喝酒猜拳之声不绝于耳，我的心却越来越凉。自小，我便不习惯太过热闹的场合。这一刻越是繁花似锦，散场那一刻越是叫人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