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西卡和帕丁森并肩站在秋之堡垒军事指挥中心的元帅办公室里，普通事务秘书和机要事务秘书，都在等待帝国元帅批示新一月的工作日程。
    艾伦帝斯过目月度安排的用时至少比往常多出了五分钟，也就是一倍的时长，随后他在工作终端的投影光幕上划来划去，看起来是在亲自动手调整日程，帕丁森看看手里的便携屏幕，此刻跟元帅终端同步的几份文件内容并没有任何改变，于是他微微转头，看向身边的杰西卡。杰西卡看着自己手里的那块便携屏，抿了抿嘴唇。
    最近一无战事，全军上下都相对清闲，艾伦帝斯授意她把对东星域和北星域四大防区的年度巡视安排在本月。她认为自己做出的行程安排已经是最优化合理的方案，也很符合元帅高效简洁务实的行事偏好。可是这套方案不但被他改动了，还改得……面目全非。
    她完全不明白为什么巡视到东星域盲山要塞以后要折返西潘堡垒？一天后再返回东星域风行要塞并出席防区多兵种联合作战演习和主题会议？这天的常务联席例会本来就是视讯会议，他在哪里接入不都一样么？接下来，为什么不从东星域第二防区直接前往北星域第二防区而是要绕行远的多的路程回西潘堡垒过渡两天？如果另有机要事务，她的这份行程在之前交给帕丁森核对的时候就会被要求修改了。在元帅改动完第三处的时候，杰西卡突然明悟了什么。她抬起头吃惊地看向艾伦帝斯，很快察觉到失态，迅速低头，目不斜视地盯着自己的光幕。艾伦帝斯思考了一下，把已经拖动出来的第四处修改内容又放回了原位。他扫一眼修改过的内容，检查无误，转过来跟两位秘书确认，“就这样吧。”
    离开元帅办公室，帕丁森查看了同步好的新版日程，心里也是不解。他并没有错过杰西卡刚才一瞬而过的吃惊神情。于是试探地问了句，“元帅为什么这样安排？”杰西卡微笑，“您都猜不到，我当然更不明白。”帕丁森服务艾伦帝斯的时间的确要比杰西卡长得多，所以一见到杰西卡缄口的态度，就知道恐怕是艾伦帝斯忌讳旁人谈论的私人相关，所以帕丁森同样微微一笑，新开了其他的工作话题。
    杰西卡的发现，是艾伦帝斯把原本全部被挤占掉的周三晚上常态对战训练时段尽可能地挪了出来，哪怕需要为此多几趟星际奔波。再联想到他最近两周反常的指定陪练，就觉得其中透出了相当微妙的意味。如果苏林是个女战翼，她几乎就能断定元帅恋爱了。可苏林是男的，打死她她也不敢怀疑泰伦之光的性向。泰伦人常常被异族所诟病的两大固执，反同性结合和反异族通婚，说到底都是因为对翼能基因传承的珍而重之，同性恋情在战翼之间是耻辱，要是在扛着尚荣协议的元帅身上发生，那严重程度要上升到国体高度了。正因如此，这事情更显得玄妙，直觉告诉她，少说为好。
    周三晚上，艾伦帝斯在居所的陈列室里翻箱倒柜，最终没有找到他要的东西，他想了想，叫他的家务智能机梅琳达过来。梅琳达从厨房一路欢快地滑行而来，看到被翻得乱糟糟的房间，电子大脑思考了一下，居然转身想跑。艾伦帝斯按住它光滑的圆脑袋，弯身打开它腹部的储物门，果然看到一堆零碎的小东西。这台智能机总是会拿走他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东西藏起来，屡教不改，大概程序不知道被谁动了手脚。他敲一下它的脑壳，警告，“再偷我的东西就送你去重装程序。”梅琳达低下头扭捏，“对不起，不敢了。”
    艾伦帝斯从梅琳达的储物格里掏出一枚白色的贝壳类物体，装进口袋。
    十多分钟后，苏林在常态训练馆Z3层训练厅里茫然地盯着这枚贝壳，椭圆形，很厚实，大约两个指节长，莹润的白色，中间部分透明，像包着一汪水，又像染了荧光，的的确确就是贝壳的样子。
    苏林眨了下眼睛，问艾伦帝斯，“这是？”
    他始终不愿相信对面这位全帝国权势最炽的人带来一个破贝壳当做他上周考试五星成绩的奖励，强忍白眼吐槽的冲动，做出虚心求教的模样。
    艾伦帝斯笑，“夜渊的星光。”
    苏林猝不及防听到他念出自己的名字，心头莫名一跳，耳朵后面有点发热。
    “泰坦人的乌瞳星有一处很著名的景观，是个黑漆漆的海崖，岩壁、海水、天空全都呈现黑色，水里和崖底布满了这种发光的贝壳，如同夜空繁星。那地方就叫夜渊，我原以为是你名字的由来。现在看来，恐怕并不是。”
    艾伦帝斯娓娓讲述小物件的来历，苏林看他，正对上他的眼睛。那双眼睛漆黑邃亮，多数时候带着一种无机材质般的冷硬光感，显得缺乏人情味，即使在苏林的认知中，他其实挺生动的。这时刻他说着一件小礼物的由来，凝眸回望而笑，苏林觉得那眼睛像是漆茫宇宙里突然就洒满星光，摇摇曳曳的，一片璀璨温柔。
    心腔周围充满无以言状的悸动，扑通，扑通，心跳声声分明。
    苏林有点着慌，他觉得此刻的对视非常不妥，想要挪开视线，却仿佛身陷魔法时刻，怎么也离不开那双眼睛。
    他只好试着用说话缓解氛围，“您到过泰坦人的地方？”声音明显比往常小。
    艾伦帝斯点头，“这就是始终对媒体坚持影像保密的好处。”
    苏林乐了，总算找回了正常的交流频率，“长官英明。”
    艾伦帝斯对自身影像的吝啬一直是泰伦民间津津乐道的关于他的话题之一，毕竟要把无孔不入的星际互联网和各路媒体清理监管的一干二净，想也知道是个不会轻松的大工程。苏林看到过一种猜测，就是说他因为喜欢微服出游，所以不愿曝光影像。谁会想到真实的情形是他不但出游，还嚣张地游到视他为全民公敌的邻居地盘上。
    苏林轻轻吐了下舌头，“您不会也去过潘帕联邦吧？”以泰伦帝国和潘帕联邦不睦互掐了几万年的双边关系，泰伦战神在潘帕联邦境内溜达的景象真是怪诞到难以想象。
    “有此打算。”艾伦帝斯笑言，一派轻松愉快。
    苏林把星光贝壳轻轻拢进掌心，小声说，“谢谢长官，我会继续努力。”
    这是艾伦帝斯听到过的他最乖巧的一句话了。前两次训练一直表现得狡黠顽劣的小战翼，被一枚乌瞳星上售价100通用币的贝壳驯化了，虽然这一枚是他飞下崖低亲手采的。艾伦帝斯挺想揉揉他短短的浅金色头发，又想再给他漂亮的小脸上来一拳，问问他帝国元帅的格斗指导课怎么就沦落到还不如一枚贝壳的地步。他最终的选择是退开两步，拿出防御姿态，招呼苏林开始上课。
    苏林对艾伦帝斯被贝壳收买来的好感度保持了二十分钟。当他拿到本堂考试的五星评分后张着一对亮晶晶的大眼睛问这次还有没有奖励，而艾伦帝斯说他下周可以带一箱从各种地方搜刮到的小纪念品来，一学年的奖励都足够了。苏林的内心戏嚎叫着复活了，这次是痛心疾首地吐槽自己，是有多蠢才会因为小气鬼的三两句花言巧语就感动到忘记他的真面目！
    帝国元帅在他这里的负面评价，继好色、虚伪、无聊之后，又多了小气。
    苏林因为“一箱奖励”恢复了进攻时欲打脸而后快的蛮劲，让艾伦帝斯的心情再度加分，余下的课时几乎一直保持了笑眯眯的表情。然后这份逗弄的愉悦更加刺激的苏林炸毛，看上去就差对他呲出小尖牙了。
    结束对战训练回到宿舍，苏林冲了澡舒服地躺平在床，已经看到第八册的漫画书《大冒险家》就扔在床边，他拿起来翻了两页，又把扔在床头桌上的小贝壳摸过来。白色坚体在灯光里晶莹生光，闪闪烁烁，苏林拿在手里摩挲了好一阵，终于叹口气坐起身，从抽屉里拿出另一样东西，和小贝壳一起放在手掌上。深紫色的通用币晶卡，是艾伦帝斯在火云要塞扔给他的“医疗费”。
    几周下来，苏林已经很明白他对艾伦帝斯的讨厌其实是某种形式的赌气。
    可他是宇内无敌的泰伦战神，是军国大权在握的帝国巨擘，是那么多和他一样的泰伦军人齐心敬仰追随的时代传奇，是那么多美貌而优秀的女人需要以分享姿态才能靠近的完美磁体，得到他的青睐和教导，能和他在训练之时有几句玩笑甚至打闹，能得到他给的礼物，这一切已经何其幸运。他的别扭赌气，恐怕在谁看来都是年少无知的不可理喻，也难怪艾伦帝斯对着他总是逗弄小孩的姿态。
    苏林自嘲笑笑，把两件东西都摆在了书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