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从沙发走到办公桌的短短几步远，我总在琢磨着我面前的这位摄影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却从未想过他要让我看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片，所以，当我真真切切看见的时候，胃里的东西不住的往上涌，整个人完全灵魂出窍了。
    我是个见过世面的人，高中毕业后因为个人兴趣爱好上了一个半月的漫画基础班，学习过人体骨骼结构，看过相关图片。上了大学之后，图书馆里关于中外美术的图集也很多，波提切利的《维纳斯的诞生》我尤其钟爱，构图简单，线条秀美，美到极致。米开朗琪罗的《大卫》，身材健美，体态壮伟，充满力量。潘玉良的《浴女》，东方女性丰腴的身材表达的淋漓尽致，五官勾画的很清秀，一直对其印象深刻。裸体图片，我看过的数不胜数，可是，当我看见面前这位摄影家的作品时，我惊呆了。
    我首先看到的一组照片是一对青少年，约莫着十五六岁的男孩女孩，面庞很稚嫩，一丝不挂，摆出了男女欢好时的姿势，姿势奇异，他们想要表达的应该是一种酷酷的感觉，可是，我没看到。我看着屏幕，李小华开始下翻图片，一边翻一边说，“年纪还很小，还没发育全呢。”一张一个姿势，张张不同，他们还是十几岁的孩子呢，是谁赋予了他们拍这样照片的权利？！这是他们眼里的艺术抑或是追求的生活吗？！
    “这些都是一些富豪高价请我拍的照片，你再看看这组。”然后李小华又打开了一组照片，一个女人，光洁的皮肤，面容姣好，四肢着地，跪在一张圆玻璃面底下充当桌子腿。看完这张之后，我立刻站了起来。“抱歉，李老师，我不适合这份工作。”
    “你还没有考虑，怎么知道你不适合？你做的是助理工作，只需要配合摄影师的指挥指导模特而已，不用背着摄影设备到处跑。”
    “然后呢？”我的神态认真，声音十分清晰。
    “然后？然后你作为一个助理应该具有带动性，你在指导模特，所以你也应该把衣服脱掉，你要具有带动性。你穿着衣服，怎么指导她呢？”
    “所以，到现在我已经非常明白这个工作的内容和性质了。我不能胜任，而且，完全干不了。谢谢您今天的面试，我想我该走了。”
    “如果你做了这个工作，而且能够胜任，一年年薪十万，而且一年之后，我可以推荐你进入国家协会成为会员。”
    “谢谢，可是我不适合。您忙，我先走了。”
    说完这些话，我没给他继续说话的机会，提着鞋，光着脚逃出了他的私人住所。在门口我紧张的穿上鞋跑向了电梯。
    晚上七点半，外面磅礴大雨，很多人在门厅处观望雨势，而我，穿着坡跟鞋，手里提着包，没打伞，直接走进了雨里。
    我什么都没想，什么也都不想去想，只想安安静静的消化刚才所遇到的一切。我的胆子真是很大，晚上七点左右居然敢去私人住地面试，居然敢和一个陌生男子一同观看另类摄影作品，居然单枪匹马的跟他相处了接近半个小时，李朵兰，你真够厉害！简直是白痴一样的大脑！你怎么不被强上了啊！有没有点常识？懂不懂你现在是在北京，绚烂多彩的北京，鱼目混珠的北京，各色人种群居的北京。
    我在暴雨中晃晃悠悠的走到了站牌，这时候电话来了。
    “外面下了这么大的雨，我已经开车出来了，我去送你。”是那个摄影家。
    “谢谢，我已经上了公交车。”
    “这么快！那么，我说的话，你在考虑考虑。”
    之后，两三分钟，我等来了302路公交车。上车的时候，售票员都愣了，“没带伞？那怎么不避雨？我这有包纸巾，给你吧。”
    一包纸巾，怎么能擦掉我全身的晦气？！我淡定的坐在座位上，想象着我赤裸着身体在众目睽睽之下搔首弄姿的场面，我恶心到我自己了。
    到四惠转乘，我打开了雨伞，雨小了不少，只是雨滴变大了，风也更大了，冻得我直哆嗦。在站牌等车，我旁边有个年龄相仿的女子，没有伞，顶着一块纸板，不过衣服看上去还没有全部淋透。我打着伞，靠近她，将伞倾斜向她，不让雨滴打在她身上。她看着头顶上突然出现的伞激动不已，我没说话，笑了笑，维持这种姿势等着末班车来。
    在那瞬间，我把这个陌生的女子看成了我，风雨交加，夜幕沉沉，清冷的公交车站，没打伞，在雨中，奔波生活。对不起，我让你受苦了。我一直在努力了，可惜，天不垂怜，我没能让你过上好日子。真想给你一个拥抱，将我的热量传递给你一些，告诉你，别怕，生活还在继续。明天，也许更艰难，不过，活着就好，活着，总有出现好事儿的机会。
    到黑桥，往出租屋楼上一望，康忱雅正探着头往下看，看见我的出现欣喜不已，“你可回来了，都几点了！吓死我了，给你打好几个电话你怎么没接啊！担心死了。”
    “我都坐上车了，心想着一会儿就到家了，就没接。没事儿，挺好的。你吃饭了吗？”
    “没吃呢，一直在等你。你赶紧换件衣服吧，你不是带着雨伞呢吗？怎么内衣都湿了，你身上都泡白了。你没打伞？！”
    “打伞了，风太大了，伞都不管事了。”
    “电热毯插着呢，你换了衣服先躺会儿，暖和暖和，一会儿咱们下去吃麻辣烫吧。”
    “好”
    当天晚上，我没跟康忱雅说这件事儿，因为我完全没有力气说话了，我只想安安静静的休息一会儿，将心放在床上，让她歇歇。
    第二天，忱雅去上班了，我待在屋子里哪也没去。手头还有少许积蓄，所以，即便休息两个月也是能应付生活的。下午的时候，我再次接到了李小华的电话。
    “考虑的怎么样了？我很欣赏你，你身上有很强的感召力，你说的话会让人感觉踏实。所以，我觉得你很适合这份工作。”
    “抱歉，我已经考虑的很清楚了，我不适合这个工作。”
    “你还没开始工作，怎么知道不适合呢？人都是欲望动物，性是人最原始的赤裸裸的欲望，你不用为看到过的图片觉得不好意思，这是人的本能。所以，你应该正确认识。你应该得到正确的引导。”
    “李老师，我现在的生活很好，而且，我对您的摄影确实没兴趣。”
    “今天我出外景，你可以陪同我们一起工作一天，看看。如果你来，我可以去朝阳区接你。”
    “谢谢，祝您工作愉快，我就不去了。”
    “这是我的私人手机号码，如果你改变主意，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
    这个电话挂断之后，我躺在床上，赤身露体的待着，这是一块白白胖胖的肥肉，外加一个会思考的脑袋，那么，你想要的是什么？名利？钱？还是什么？
    我问自己，问了好几遍，她终于轻轻的告诉我，“我想要有点钱，够吃够喝，略有结余能够孝敬父母，做一个普通平常的人，过安静、真实的生活。我是个俗人，没什么光宗耀祖的伟大追求，简简单单就好。”听完这个回答，我安心了。
    当天晚上，康忱雅回来，我们一同上网，发简历找工作是一部分，还有一件事，就是百度李小华。果然，没让我失望，我查到了。在网上查到的他的摄影图集里，没有一张人物作品，全都是景色、建筑还有动物。
    我的身份卑微，从没接触过什么大人物，这是唯一一个我接触过的在网上可查的小有名气的摄影家。他有才能，他有身份，只是，我不适合他的世界，不适合他的艺术，更不适合他的工作。人，无所谓绝对的好，绝对的坏，所以，以我一己之见，我离这样的艺术很远。而且，也不想走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