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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59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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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微侧躺在床上,抚弄着柳云祈披散的长发,一遍又一遍描绘着他的轮廓。
    “你会永远和我在一起吗?”无微问道。
    柳云祈没有回答,许久,说道:“不会。”
    无微没有说话,静静起身穿上衣服。无微走至门口停下,说了句‘我以后不会再来’便走了出去。
    夏天正午的艳阳炙烤着大地,屋外柳树上知了拼了命地聒噪。空气仿佛热化了一般粘着在人的皮肤上。柳云祈依旧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紧闭着双眼。
    榆城白水河两岸是城中最繁华之地,而白水两岸又有两处最热闹的所在,一是白天的梨香院,一是晚上的怡红楼。
    午后,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铺天盖地的下下来,缓解了连日来的酷热。
    梨香院的戏正在上演。二楼包厢,柳云祈独自饮酒。
    台上花旦体态婀娜,面容清丽,一颦一笑牵动台下观众。正唱到“年少轻远别,情薄易弃掷,”又掩面而泣,一举一动,神色形态,刻画莫不入骨三分。
    一场终结,花旦施了礼,款步退下后,才有人回过神来,叫好声如潮水般爆发开来。
    柳云祈站起身,从一侧的小门走到后面,无微在里面开始卸妆。
    无微从镜中看到柳云祈走近,没有惊讶,也没有说话。柳云祈也不开口,只是在一旁静静注视着无微手上的动作。厚厚的彩妆被擦去,露出脸上白皙的皮肤和漂亮的五官。无微的眼睛很大,长长的睫毛下,眼里总是氤氲着淡淡的哀伤。这双眼睛,与柳云祈记忆中的那一双太过相像,使他总是不经意的被它们吸引,令他恍惚,沉迷。
    “你来干什么?”无微开口,打破沉默。
    “陪我喝酒。”
    “我说过不再去你那了。”
    “我要走了。”
    “去哪?”
    “向西走。”
    “为什么要走?”
    柳云祈没有回答,无微不再追问。
    “我早知道你终有一日会离开我,始乱之,终将弃之。其实,除了你的名字柳肆,我对你一无所知。”无微声音有一丝颤抖,“只是你既注定要走,当初又何必来招惹我。既已决定要走,现在又何必告与我知。”
    “是我对不住你。”
    “你没有对不住我,你只是不喜欢我。你既要我陪你饮酒,那我们便再饮最后一回。”
    碧空澄净,院子里柳树下,柳云祈与无微相对坐着。月凉如水,洒落在两人身上。无微脸上微醺,在月光下更衬得肌肤若雪。
    无微将胳膊撑在桌上,眼神朦胧,看着柳云祈,一只手将酒杯递向嘴边。
    柳云祈握住无微的手,说道:“无微,你醉了,别再喝了。”
    无微将手抽出,仰头将杯中酒喝下。“我没醉。云祈,我想知道,你在追寻什么?”
    柳云祈低头看向酒杯,良久,说道:“我爱着一个人。他说他喜欢远游,想要走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但我不能理解他。后来,他离开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有人说他往西走了。后来,我便开始向西走,一直走,希望有一天可以再遇到他。”
    “那你又为何在这里停留?”
    柳云祈沉默了一下,说道:“你的眼睛,和他的一模一样。”
    无微笑了,这双眼睛,竟是他的福,还是劫?
    “可你还是要走了。”
    柳云祈看着无微,神色复杂,想要说什么,没有开口,为自己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无微也没有再说什么,两人开始一杯一杯地喝酒。月色西移,无微已经醉得不省人事。柳云祈将无微抱进屋内,轻轻放在床上躺好。月光从窗子照进屋内,柳云祈坐在床边,注视着床上的人。月色中,无微面容平静,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的哀伤,眼角有一滴不知何时流出的眼泪。
    柳云祈俯身在无微额头上轻轻烙下一吻。
    第二日,无微醒来。枕边留着一封书信和一枚碧玉扳指,柳云祈已经离开了。
    扳指是柳云祈一直带着的。扳指玉色通透,是上好的碧玉制成,在内侧刻着“看朱成碧”四字。无微苦笑,柳肆,这是在提醒我你对那人的情意吗?
    梨香院内依旧每日热闹非凡,无微成为院里的台柱子,场场座无虚席。在风头正盛的时候,无微向戏院的李老板提出离开。李老板气得暴跳如雷,但也无可奈何。
    许多人都为无微的离开惋惜。无微没有向他们解释,他只是打算出去走走,从柳云祈离开之后他开始有了这个想法。
    无微往东走了,他想知道,他与柳云祈,一个向东,一个向西,会不会相遇。
    无微坐船顺着水路,一路走走停停,最后,来到了锦丰国的都城。
    此时已将至深冬,无微决定在都城停留,明年春天再启程。因为旅费不多,无微便在城外的普渡寺借宿。
    普渡寺是城外最大的寺庙,年末时节,山上往来香客络绎不绝,城里的百姓来寺里为家人许愿祈福,其中也有许多达官贵人的家眷。
    腊月十四夜里,下了一场薄雪。翌日清晨,无微在屋内与同在寺内借宿的书生张锡瑞下棋。
    “不知云兄知不知道,每逢三五,四王妃会来寺内为四王爷祈福,今日又该到了。”张锡瑞说道,落下一枚黑子。
    “王妃每月都来吗?”无微问道,落下自己的白子。
    “四王妃贤良温德,自从去岁王爷抱病,王妃每逢三五便来寺内为四王爷祈福三日。”
    “想必王爷与王妃琴瑟和鸣,所以王妃有这般虔心。”
    “否矣,云兄,你有所不知,市井传言已久,四王爷喜好男风,曾为一名男子与紫靖侯不和,圣上便为四王爷赐婚李尚书家的小姐。紫靖侯死后不久,王爷便一直抱病,没有露过面,有消息说四王爷已经离开都城,四方云游。”
    “这些张兄又如何得知,怕不是有人凭空捏造。”无微不大在意地说道。
    “此事确实可信,今年夏天有人在榆城看到四王爷,后来这一消息在士子之间就流传开来。”
    “榆城?”无微心中一惊。
    “不仅如此,还有一条秘闻,”张锡瑞靠近无微,故作神秘的小声说道“四王爷在那里和一名戏子在一起厮混。”
    无微脸色有些苍白。柳肆,四王爷柳云祈,原来如此。
    一局未完,无尘便从张锡瑞那儿回到自己屋里。
    无微躺在床上,回想着自己与柳云祈的一切,脑子里千头万绪。他看的出来,柳云祈虽然行为放荡不羁,但是举手投足之间有一股浑然天成的高贵气质。他知道柳云祈不是普通人家子弟,却没想到竟是当朝的四王爷。
    “奈何情深,却是缘浅,透骨相思人不知。”无微轻轻唱着,眼里不觉流出泪来。
    无微请求方丈智空将扳指交与四王妃一看,只说故人求见。
    王妃命人请无微过去。房间内,王妃在屏风后端坐着,无微走进屋内。
    “草民见过王妃。”无微躬身向王妃请安。
    “大胆,见过王妃还不下跪!”一旁的侍女厉声说道。
    “无妨,不需多礼。”一个温婉的声音传出,“本王妃问你,我与你并不相识,你为何说是我故人?这碧玉扳指你又从何得来?”
    “王妃,这事能否借一步相谈。”无微说道。
    王妃将左右侍女屏退。
    “说吧,这扳指你从何得来?”
    “王妃,这是四王爷赠予草民的。”
    “你是云无微?”
    “是草民。”
    “你来又为何?不怕本王妃治罪于你?”
    “草民害怕,但是想劝王妃,别再等下去了。王爷他不会回来了,他还在寻找那人。”
    “你知道本王妃在等什么?”
    “草民不知。”
    “你的意思我明白,多谢你的好意,只是我已身不由己。”王妃说完这句话便不开口了。
    “草民退下。”无微走出了房间。
    无微来向方丈道谢。智空留下无微喝茶。
    “大师佛法精深,晚生想向大师请教一个问题?”
    “施主请说。”智空说道。
    “大师,如何才能解开情锁,远离痛苦?”
    方丈慈祥地对无微笑着,说道:“佛说,‘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一切情缘皆由心生。若欲放下即放下,欲待了期无了期。”
    “若欲放下即放下,欲待了期无了期。”无微念了一遍,若有所思,说道:“谢大师指点。”
    无微第二年开春离开京都,回到了榆城,住在柳云祈曾住的地方。
    无微去找了李老板,依旧回到梨香院演戏。在无微离开的半年,梨香院里新来一个叫秦芳卿的戏子,成了戏院的台柱,每日周游在榆城的纨绔子弟之中。在无微回来后,秦芳卿对无微总是表现着若有若无的敌意,无微也不甚在意。
    一日,无微唱完一场,正在后台卸妆。秦芳卿走到无微身边。
    无微停下手中的动作,礼貌一笑,问道。
    “请问何事?”
    “小弟才来梨香院不久,还未有机会得识云兄,还望云兄不要责怪。今日小弟在仙客来备下一桌酒席,专与云兄赔罪,还请云兄能去相饮一叙。”秦芳卿笑着说。
    无微有些诧异,但依旧面带微笑,说道:“多谢秦兄抬爱,只是我今日身体有些不适,不能饮酒。秦兄好意我心领了。”
    “小弟是诚心邀请云兄,宴席已经备好,还望云兄千万赏脸。”秦芳卿说的十分诚恳。
    无微见不好再拒绝,便答应下来。
    无微跟秦芳卿来到了仙客来最大的包厢。包厢装饰得奢华,可以容纳七八个人。
    “秦兄,若只你我两人,用不着这么破费。我们换一个小包厢就行了。”无微看了看包厢内的装饰,说道。
    “云兄不必客气,这点钱小弟还是可以付得起,请进。”
    无微与秦芳卿分主客坐下,桌上已经摆好了酒菜。
    秦芳卿拿起酒壶,无微拦道:“我看还是不要饮酒了。”
    “无酒不欢,还请云兄少酌一点。”秦芳卿为无微倒了一杯酒,又为自己倒了一杯,笑说道:“小弟先干为敬。”说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无微拿起酒杯饮了一口,放下。秦芳卿看着无微的动作,没说什么,脸上的笑意更深。
    门口传来敲门的声音。小二进来,说道:“秦公子,刘公子来了。”
    无微有些诧异地看向秦芳卿。秦芳卿急忙从座上起身,走到门口,将五个个锦服公子迎了进来。无微也从座上站起。无微知道他们,是榆城最有权势的刘家,楚家,张家和殷家的公子,人称五少。当初无微正红的时候,他们曾来派人来请过,只是无微借口推掉了。
    进来的几人也看到包厢内的无微。一个紫衣男子笑着对秦芳卿说道:”说你今日怎么不与我们一起呢,原来是有约了,这位是?”
    “殷公子,这位是梨香院的云无微。”
    “我说看着眼熟,想当初无微公子是梨香院红角的之时,未能请得来,想不到今日得见,既然有缘,不如一起坐下喝一杯。”紫衣男子说道,眼睛看着无微。
    无微心中警觉,推辞到:“多谢公子美意,只是无微今日有些不适,众位公子若是有事与秦兄相谈,那我就不打扰了。”
    气氛有一瞬的凝固,五个人的目光都落到无微身上。秦芳卿也想不到无微会这样拒绝,愣了一下后,连忙打着圆场,对无微说:
    “云兄,今日本是我请你来,又有幸碰上五位公子,你又何必急着走。”说着,将无微又按回座位。
    另外几人也都坐下。一个一身玄衣的男子坐到了无微对面,绝美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峻。无微知道,他是知州家的公子刘长擎,从刚才一进门便一直盯着自己。
    “芳卿,你也为云公子介绍一下,不知无微公子认不认得我们?”坐在无微左侧,模样有些阴柔的俊美蓝衣男子说道,是楚家少爷楚江齐。
    “不用劳烦秦兄,五少在榆城大名,我自然听闻。”无微说道。
    “无微公子竟知道我们,也是,当时我们曾请过公子,只是公子不肯赏脸。”楚江齐笑着说道,向无微举起酒杯。无微没有拿起酒杯,只说道:“今日云某有些不适,实在不能饮酒,改日再见,定向楚公子赔罪。”
    楚江齐脸上笑容不变,将自己手中的酒饮下,说:“是楚某冒昧了。”
    无微向楚江齐笑笑,突然一阵晕眩袭来,感到身上升起一丝难耐的燥热。无微心中心中一惊,马上意识到秦芳卿给自己喝的酒有问题,便要起身告辞。无微勉强从座上站起,又是一阵排山倒海的晕眩。无尘手指紧紧嵌入掌心,努力保持意识清醒,说道:“抱歉各位公子,云某实在是不适,先告辞了。”说完,便挣扎着向门口走去。
    还没走到门口,无微便感到身子一软,倒了下去,在闭上眼睛一瞬间看到了一抹黑色的身影。
    无微醒来时感到自己被人抱在怀里。他睁开眼睛,眼前是刘长擎了俊美的脸。
    “醒了?”刘长擎开口。
    “嗯,”无微没有看他,轻轻挣扎一下,想要起身,感觉抱着自己的手臂力度加强了。
    “让我起来,”无微开口。
    身体被放开,无微起身,找到衣服,背对着刘长擎穿上。
    “跟我在一起。”刘长擎说道,目光停在无微的背影上。
    无微手上一顿,低头说道:“我不愿。”
    “我不会放你走。”冷漠的声音再次传来。
    无微没有说话,走出门。
    无微开始觉得日子过得像是一场梦,似水过无痕。刘长擎常常来无微这里,他抱着愈见消瘦的无微,眉头锁的越来越深。
    “无微,你不要想着逃脱,不然,我会和你一起下地狱。”刘长擎将无微紧紧禁锢在怀里,勒的无微喘不上气。
    “好啊,我只要有人陪我。”无微笑着,笑得凄美。他的长发披散在床上,和刘长擎的纠缠在一起。
    无微已经不再在梨香院登台了。梨香院依旧每日生意红火,台上的戏演过一出又一出。李老板新招进来一批孩子,请无微帮忙教他们基本功。无微想着自己没事,便应了下来。
    时间转瞬间过,又是一年春秋。无微记忆力开始变差,他记得自己心里有一个模糊的影子,但他想不起来是谁,只是手上的扳指他在不经意间总是喜欢摩挲。有时候刘长擎来的时候他会问他那个影子是不是他,刘长擎只是沉默着不回答,让无微陷入更深的情欲之中。
    又是一个闷热的午后,一场暴雨倾泻下来。戏院里挤满了看戏的客人和避雨的行人。
    无微坐在台下,今天是他教的一个叫阿洛的孩子初次登台,他答应要在台下看他表演。
    阿洛表现的很好,没有多紧张,无微在台下对他赞扬的笑笑。
    戏演完了,观众开始离席。无微感觉到一道炽热的目光在看着自己。无微望去,穿过人群,看到一个身影,潸然泪下。
    柳云祈看着无微,他比自己离开时瘦了许多。柳云祈一步一步走近,无微有些惊慌,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无微,”柳云祈站在无微面前,轻轻叫着他的名字。
    无微张开嘴,想说话却没有出声,两人静静地站着。
    猛然间手被攥住,无微被强大的力道拖到另一个人的身边。无微抬头,看到了一脸怒气的刘长擎。
    柳云祈看着眼前的情形,眉头微皱,说道:“我们换个地方谈。”说完,便走出了梨香院。刘长擎与无微也走了出去。
    三人来到无微的院子,在那棵柳树下坐着,刘长擎紧紧抓住无微的手。
    “四王爷,别来无恙。”刘长擎漠然开口。
    “刘公子。”柳云祈也淡淡的说。
    “四王爷既已离开,又回来何事?”
    “我回来找无微。”
    “无微已经是我的人了,还请王爷以后不要在打扰他了。”刘长擎不客气说道。
    “这是我和无微之间的事。还请刘公子不要插手。无微自己会做出决定。”柳云祈看着刘长擎,眼神凌厉。
    “王爷以为曾经抛弃了的东西,还能再找回来吗?”刘长擎冷笑。
    柳云祈没有理会他,而是看向一旁默不作声的无微,
    “无微,回来我身边。”
    “我——”无微开口,感到握住自己手的力度大了一分,无微转头看向刘长擎,看到了他绝美的眼眸里有一丝哀求。
    “我不愿意。”无微低声说,没有看柳云祈。
    刘长擎松了口气,手上力道放松。
    柳云祈神色痛苦,问道:
    “为什么?你曾说你喜欢我。”
    “你知道我付出了多大的努力才忘记了你吗?你既然走了,又何必要回来,”无微说道,带着哭腔。
    “我当初离开是因为自己感情混乱了,我不知道自己已经爱上你了。现在我明白自己的感情了,所以我回来了。”
    无微听他说着,已经泪流满面。
    记忆是个神奇的东西,它可以让你想起过往,愉快的或是不愉快的。刘长擎站在船头,看着浩渺的江面,陷入回想。他最终没有留住无微,柳云祈说他会给无微幸福,无微相信了他。于是,他离开了榆城,踏上了去都城的船。
    无微
    当初从都城回来,我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忘了柳肆。‘若欲放下即放下,欲待了期无了期’,这句话我念了无数遍,直到我想不起记忆中那人的长相。我以为自己成功了,可我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长擎很爱我,很多次我都以为他就是我心中那个影子,我以为我会和他就这样下去。可是有一天那个身影回来了,记忆又如潮水般向我涌来。在看见他的那一瞬,我就知道,我的防线不堪一击。他说他爱我,我做梦都想听到的那三个字。于是我回到他身边。后来长擎便离开了,去了京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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