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案组的审讯室里面坐着一个少年，那个不久前坐在秦可人和江湖面前带着点悲伤和忧郁的少年，此刻他的眼中带着点灰败，就单纯论相貌来说，他其实很漂亮，就连身上那种偏执疯狂的气质，都没有掩盖他百合般纯净的容貌，这样的人，几乎谁也不相信，会用他修长纤细的手指，握着柳叶刀，剖开一个又一个生命的胸膛，取走他们的心脏。
    突然门开了，走进来一位警官，英俊年轻的警官，目光锐利，但你却不能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他的情绪，他在少年前面的椅子上面坐了下来。事实上，他们两个年龄相仿，但是却是两个截然相反的样子，一个强壮有力，全身上下都显现出一个正值盛年男子的生命力，就像高山上的松柏，而另一个却还像少年一般羸弱，仿佛是一朵雨后的残荷，你似乎可以看到生命从他单薄瘦弱的身体里面渐渐地流失。
    “我应该叫你禾凉还是苏晨？”韩以仪开口。
    少年突然笑了一下：“韩警官，你在乎吗？”
    韩以仪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转而轻声说道：“苏晨，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事已至此，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交代一切，我会尽我所能，帮你得到应有的公正。”
    眼前的少年笑了一下，“韩以仪，以前我就听说过你，据说，你是个很温柔的人，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觉得，这个人表情严肃，说不准还是个面瘫呢，像块石头一样，不苟言笑的样子，怎么可能是个温柔的人呢？
    后面，我跟踪研究过你，其实啊，你和我的导师一样，温柔是在这里。”苏晨说完，用戴着手铐的手压了压心脏的位置，“我的导师你知道吧，李怀春，全国有名的心脏病专家，平时骂人的时候，真的是讨厌的要死，脸臭脾气还差，却偏偏却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苏晨讲到这里，笑了笑，好像想起了什么事，“有一次，送来个心衰的，到那种程度了就是神仙也救不回来了，这人明明尽了他的全力，他这么些年纪了，难道还不知道，有些事，不是人力能够左右的。后来，那病人死在了手术台上，家属倒是没怎么他，可他却一个人躲在医院的小花园里面抹眼泪呢。完全没有骂手下实习医生时的魄力。他说道这，停了一下，目光没有看向韩以仪，倒不像是和别人在讲话，而是想自言自语一样，“其实呢，他骂我们也是为我们好。”
    他说完，才挑起精致漂亮的眼皮看了一眼韩以仪，“韩警官，事已至此，我也没有什么遗憾了，我可以交代一切，但是我有两个条件。”
    “什么条件？”
    “一，我要那份在牯岭街房子里被你拿走的录像带。”
    “苏晨，你不会想看的，况且有些事情，放下不轻松一点吗？而且，你的仇也都报了，何必还要让自己痛苦呢？”
    苏晨坐在那儿低着头，白炽灯光从上方照射下来，在他的脸上留下了深深浅浅的阴影，他的表情变得模糊不清，“韩以仪，你这种过目不忘的人，永远不会明白，记忆像流水一样离开你的感受，开始的时候，你逐渐忘了她的声音，忘记她是温柔地叫你名字的声音，忘记她在床边轻轻给你哼过的歌，接着你会忘了她的长相，从她漂亮的眉毛，接着是她明亮的眼睛，接着是鼻子，最后你会忘记她曾经对你笑的嘴唇，到最后的时候，一切都会变成模糊的一团，就是你尽你所有的力量，你都想不起她的样子。”苏晨的声音充满了无力和悲痛。
    “正好相反，我知道那种感觉，所以我告诉自己无论怎么样都不能忘记他，所以我从来不会记没有用的东西，我记不住很多事，我记不住听过的歌词，记不住看过的电影名称，甚至记不住自已用的洗发水的牌子，我还记不住明星的脸，现在我都分不出范冰冰和李冰冰，他们都以为我从来不关注这些，其实只是我从来记不住吧。整个警署系统里面的人都觉得我是记忆天才，因为我可以记住几百页的犯罪档案，记住很多犯罪嫌疑人的脸，但其实我同时也是个记忆白痴。人的记忆就像一个储藏室，如果堆满了杂物，就不能放置你真正需要的东西。在他离开后的第二年里面，有一天我突然发现自己怎么也想不起他笑的样子了，我觉得很恐慌，我找到了他之前在警局的证件照，然后告诉自己，一定要记住他，因为我不想有一天即使再次碰见他，却是和他像普通人一样擦身而过。”
    苏晨看着坐在他对面，这个坚毅的男子，他的表情很平静但同样却很真挚，他不知道他口中的他，是谁，但无论如何都应该是一个对他很重要的人，但最终他也没有问，因为这不是他关心的事了，“既然你相信，请把录像带给我吧，我的母亲没有留下任何照片，她早年登台是有上过一次电视节目，可是年代太久远了，肯定找不到了。”
    韩以仪沉默了，良久他才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转而问苏晨：“那第二个要求是什么？”
    “我可以告诉你任何你想知道的事，但是你确保李教授不受到任何的影响，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是他的学生，让我去办一个退学手续，当然是以禾凉的身份去办的，而且我想和他道个别。”
    韩以仪听了，点了点头，同意了苏晨的要求。
    苏晨终于开口了，关于这整件事最后的前因后果即将浮出水面，“韩警官，你想你能够找到我，应该看了二十几年前，牯岭街的档案了吧。但是，我是唯一一个亲身经历了所有事情的人，也许也只有我能够说清楚这件事的前因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