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 12.天实为之,谓之何哉(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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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一句题外话,《白虹》这首歌,原作词人写的是荆轲刺秦,描绘的也是个刺客的形象。但是本文是我根据歌词想象出来的,而不是历史典故,所以大概跟刺客形象相去甚远,也和荆轲没什么关系。我的突破点还是那把剑,剑取名为白虹,通过这把剑而衍生出来的一个故事。主角前期所受的苦,均是转化为仇恨的,恨越深,他的心才能磨砺得越坚硬,才有可能挥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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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傍晚,整个队伍里有一半人均开始发烧闹热,不管人贩们如何催赶,行进的队伍还是慢了下来。
黑土同样的有些奄奄一息,还是叶敬鸿这一路连拉带拽将他一步步拖着走的。听到说原地休息准备夜宿的时候,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耳边是人贩的咒骂声,倒是没有再挨鞭子,但是看情形都知道这批人里有些估计活不长了,连日来的奔波再加上昨夜受到的极度刺激,有几个人甚至开始昏迷,人命贱如草芥,这群人贩决计是不会在意他们死活的。
叶敬鸿看着黑土不停发抖脸色惨白的样子,握了握拳头,他低头不知看向了哪里,过了良久,才抬起头。趁着人贩过来发放干粮的时候,说道:“我认识治风寒的草药,放我去找。”他声音有些干哑,起初并没有让人贩挺清楚。
“什么?”那人贩子下意识皱着眉反问了一句。
“我说,我认识治风寒的草药,你们也不希望死太多人吧?放我去找药,治他们。”
那人贩显然有些拿不定主意,他审视的扫了叶敬鸿一眼,扯着嗓子问另一边:“六哥!这小子说能找草药治病!咱们放不放啊?”
那边厢一群人贩围着篝火本也在商量这个问题,他们一群人还真没个懂治病的,今天看这个情况就估计明儿个得死几个人,本还想不管死多少了,押到时能活着几个也算是赚的。现在听闻有人能治,六哥立刻感兴趣的过去了。
他打量着坐在地上的小子,看他瘦胳膊瘦腿还是个孩子,估计想跑也跑不到哪去。他笑了笑道:“你要去也行,我瞧着另外这孩子,你们也患难见真情了啊,我给你一个时辰时间,把药找回来,要是时间过了你还不回,那你可就见不着这朋友了。”六哥冲黑土扬了扬下巴。
叶敬鸿咬了咬牙,默默点了头。于是人贩子把他绳索解开,他拿过火把,转身往树林里走去。
半个时辰后他便回来了,抱着一大把不知名的植物。水是缺乏的,没办法煎煮,他只能研磨,六哥也同意了。叶敬鸿便找了周围合适的石头,慢慢把植物碾碎。沾着些泥沙也顾不得了,他先给黑土喂下去。黑土虽然有些神志不清,但简单的吞咽还是能做到。叶敬鸿松了口气,陆陆续续把草药喂给了其他人。
一群人贩便在旁饶有兴致的看着叶敬鸿一人忙前忙后。待他喂完药后,又将叶敬鸿绑好,便去睡了。
当天夜里黑土烧褪去了大半,小孩子的身体还是恢复得比较快。但是第二日早晨起来时,仍是死了三个人。所幸叶敬鸿昨夜的努力还是有些效果,也有大部分人病情减轻了些,他们又再次上路了。
此后几天叶敬鸿都是在晚上他们落脚休息时出去采药回来研磨给大家喂下。黑土很快好起来,并且比起之前精神竟是好了些,其他人也是如此。看得人贩们都有些好奇起来,但是看着那一坨坨黏糊糊黑漆漆的草药,显然是咽不下去,也不想尝试了。
就此走了大半个月,期间也有些人生着病,乞丐、人贩均有。起初人贩们还不太信任叶敬鸿的药,但是看着别的乞丐精神都好起来很多,利弊取舍之下还是选择吃一些,不过每次都要让他试吃一下,才会入口。一次两次没事,便有些放下警惕,到底是个小孩,想也折腾不起什么大浪。
只能说,他们小看了叶敬鸿。这孩子本就比一般孩子性子更沉稳,也更加敏感坚韧。他已经吃过太多苦头,也懂得隐藏自己的情绪。他内心的仇恨与害怕比任何人都深,但是他藏得很好。
第一次出去采药,叶敬鸿就发现了之前何言告诉他的一种可做剧毒的植物,当初何言也是为了让他防身。他心里有一瞬间犹豫,但是还是小心采摘了茎叶收在怀中。此后路程中,叶敬鸿每次采药都会收集些。这种叫茎曼草的东西,单独食用并无大碍,但混合一种能麻痹人神经的植物粘液服食之后,便是剧毒之物。
今夜叶敬鸿又出来采药,他遇到了菀梧草,那种能麻痹人神经的植物。天助我也,叶敬鸿想。他手指略微有些颤抖,菀梧草不同于茎曼草,在于皮肤若触到它的表皮,便会被麻痹。不过混合了茎曼草之后,它的麻痹性就会转为内服才被激发,表面的麻痹性会隐藏起来,是再适合不过的杀人于无形之药。
容不得叶敬鸿退缩,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叶敬鸿回到营地时将手掩藏在了袖子里,研磨过程中,他偷偷加入了那两味药,之前摘采时用的右手已经完全失去知觉,麻痹感大概会持续半个时辰才会消退。他左手复握在右手上,比以往更加艰难的磨起药来,很快就出了一头汗,但他只能强装镇定,不能漏出一点纰漏。
好不容易将药研磨好,叶敬鸿整理了一下才将药送过去给人贩们。他努力将自己右手摆成自然的姿势,实际心中仍有些紧张。
六哥接过药的时候叶敬鸿绷紧了脸,他微微垂着头,不是太仔细观察也不会察觉出他的异样。但是六哥却是在接过药后,盯了叶敬鸿几秒,在他要转身时叫住了他。
“等等。”
叶敬鸿停住了。
“你右手怎么回事?”
“刚才林子里被蜂儿蛰了一下。”叶敬鸿动了动手指,低声说:“一会儿就好了。”
“嗯。”六哥随意应了声,挥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身边人都开始沉睡的时候,叶敬鸿一直睁着眼。他和黑土这段日子都在偷偷商量逃跑的事,两人一直趁着别人睡时磨着石刀。今夜,叶敬鸿看到人贩都吃了药。时机到了,他给黑土打了个眼神,两人便悄无声息割起自己手上绑着的绳索。
等了很久,守夜的人像是昏迷了,叶敬鸿踢了一个石子,滚出很远,守夜的人都没有反应,这边被绑住的人由于过于疲惫,也没有吵醒他们。
叶敬鸿和黑土小心起身,摸到守卫人刀的时候,叶敬鸿心跳如鼓。他握着刀柄渐渐把刀抽出,刀刃将月光反出亮光刺了眼睛一下。叶敬鸿举了举刀,犹豫着要不要刺下去。
“狗子!快过来。”黑土已经摸到马车边,招呼叶敬鸿过去好斩断绳索。
最后一步了,只要他们骑上马,就可以逃离这个地方。叶敬鸿没有挥出那一刀,他快速过去和黑土两人配合,割着绳子。
割到一半的时候,马开始焦躁起来,不停打着响鼻,带动着其他马儿都开始隐隐有狂躁的样子。
叶敬鸿和黑土紧张的大气都不敢出。终于割开绳索,叶敬鸿还想再割一匹时,黑土拽住叶敬鸿袖子,慌张的说:“狗子你会骑马么?我不会啊,不然我们两个骑一匹吧,让我一个人骑我害怕。”
叶敬鸿也不会骑马,但是他想了想还是同意了,此刻只能试试了,再害怕也得硬着头皮的上。他爬了几次,马背皮毛很是光滑,怎么都上不去。黑土也在一旁着急的不行,旁边的几匹马不停踢踏着蹄子,马车也被颠得晃得厉害。
黑土急中生智爬下让叶敬鸿踩着他背上马,这次很快叶敬鸿便上去了,他紧紧拉着缰绳,将手伸向黑土,“快!拉着我上来。”
黑土实际比叶敬鸿还要瘦弱一些,有些使不上力,但是此刻叶敬鸿已经能听到马车里有了些动静,有人醒来了!他配的药虽能致命,但是毒发却是需要时间的,而且另外一些乞丐也有些被马的躁动吵醒了。
“谁在外面?!”马车里的人厉声问道。
黑土急得手心都出了汗,更加爬不上马背。马车的帘子被掀开了。
黑土和叶敬鸿一起回头望去,便看见六哥扭曲着的脸探出来。“小兔崽子!竟然暗算我!”说着他便挣扎着想下马车。
被他一吓,两人也不知哪里来一阵力,叶敬鸿使劲把黑土拉上了马。叶敬鸿紧紧抱住马脖子,黑土紧拽着他衣服。叶敬鸿学着别人骑马的样子,扯了扯缰绳,马开始往前跑起来。
整个营地的人都躁动起来了。
他们渐渐快脱离众人视线,也有很多被惊醒试图逃跑的人,但是六哥现在顾不得其他,他已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正在怒火中烧。
今夜拼个你死我亡,也要宰了那两个小子!他抖着手抽出刀割了绳子,又艰难的爬上马,身体已经有麻痹感,腹部还隐约开始绞痛起来。他咬咬牙,将刀狠狠插了马屁股一下,马吃痛嘶鸣着,撒蹄狂奔起来。
叶敬鸿黑土两人跑出一段距离,又听到身后越来越接近的马蹄声,两人急得满头大汗,黑土摸出石刀往马屁股上使劲一划,马儿瞬时狂躁起来,差点把两人甩下去,叶敬鸿扯着马脖子的手起了青筋。不过以此收效也很大,马又一次加速起来,渐渐有甩开来人的趋势。
六哥在后面紧追不舍,看着越来越远的距离,不由心里发狠。
已知追不上了,他抽出大刀,拼尽全身力气,将刀向两人掷去,随后便脱力的被甩下马背不省人事了。
这边两人跑了很久,久到身后再无半点声响。期间黑土一直在敬鸿耳边说“狗子,快跑、快跑。不要停。我们去找大哥,找大哥……”
叶敬鸿顾不得其他,只能不停驱马向前,双手疼痛得早已失去感觉,全身也被颠簸得快散架一般,可是他也知道不能停下来。直到——
黑土不知为何松开了手,跌落下马。
叶敬鸿来不及停下,愣怔冲了一段,才反应过来。赶紧拉扯缰绳调转回来,近了便见黑土一动不动躺在那里。叶敬鸿瞬时目眦欲裂。他摔下马背,扑向黑土。
“黑土!黑土你醒醒!我们去找你大哥啊!你醒醒!”
黑土整个后背已经濡湿,暗红色的血液粘了叶敬鸿一手,已经发凉了。他双眼紧闭唇色青白,他永远都不会醒来了。叶敬鸿慌忙试了又试,没有鼻息。
他将黑土翻过背来,就看见他身后有个深深的刀砍出来的大口子。这一路他都紧紧抓着叶敬鸿衣摆不让他停下来,那是在忍受着多大的痛苦,叶敬鸿无法想象。
但是又一个陪伴他的人,离开了。
他心中悲恸得无以复加。这条命,是乳娘给他的,是黑土给他的,他们最终都离他而去,再也醒不过来。却留着他活着,只有他活着。他要如何活下去?这些仇恨,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发泄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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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季正式来了。
大雪封山。但是雪落时,正是雪顶一年一次议事时,每年这个时候,各个分部的管事便要上雪顶汇报一年事物。在平常人家足不出户的日子,风林山却正是热闹,数辆马车陆陆续续往山顶驶去。
在这白茫茫的雪山上,大路边基本见不到任何活物。
一条偏僻的小道上,却有个人影艰难的在雪地中行走。
叶敬鸿。
那日迫于怕再被人追上,叶敬鸿悲痛之下只能草草埋了黑土,便又开始逃命。他识得药草和野菜,倒也饿不死了。一路躲躲藏藏逃逃,来到风林山下。又听市集杂闻此山上有一个很厉害神秘的武林门派,平日里就戒备森严,外人不能随意上山,且最近门派议事,把关更加严格。
无论是多苛刻的条件,叶敬鸿都顾不得这些了。他本就是逃命来此,又是流浪之人,没有时间让他慢慢思考筹划,只能一鼓作气往山上走,捡些偏僻的小道,也不容易被人发现。他本想混进山再说。
可是他却轻视了自然的力量,风林山很是高耸,常年大雪封顶,往日要上山已属困难,更何况正值下雪。
雪一直不停下,慢慢没过脚踝,深至膝盖。叶敬鸿已在山中艰难的行走了两天,可是仍没有见到山顶的影子,人却已又疲惫又寒冷。他第一次觉得,死亡离自己那么那么近。从前他都咬着牙憋着一口气去抗争,可是这一次,面对自然的灾难,他不知道还能不能拼过,至此时他都连一丝希望没看到。
膝盖以下开始时冷,后来刺痛,再到现在,一点感觉都没有了。他又一次扑倒在雪地里,冷到极致,竟是冷的感觉都没有了。
这一次,他是不是,真的要死了。他不停地在脑海里想着。意识越来越昏沉,他睁着眼睛静静趴着,感受生命的力量一点点在他身上流逝。应该是不行了,他已经不行了。虽然存活于世没有几年,可是就这么稀里糊涂便要死了。
最后他终于连睁着眼的力气都不再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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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昏过去没多久,这僻静的小路竟传来了足音。那人本是从山顶往下走。却见叶敬鸿昏在小路上。
“咦?”他奇怪了一下,上前探了探孩子鼻息,还有微弱的一点点,弱不救,就快死了吧。
来人犹豫了一下,有些举棋不定的看了看山顶方向。迈步走了几步,又不忍心,叹了口气,复又折回来,将孩子一把捞起,扛着往山上走回去。
“你小子,命好啊。”他无奈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