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3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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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母亲的摇晃中,秀楠稍微清醒了些,映入眼帘的是母亲因恼怒而扭曲的脸庞,视线越过母亲的肩膀看向前方,纪子背对着自己,双手捂住脸,仿佛陷入了另一个非现实性的世界,背影略显凄凉孤独,犹如被遗弃在世界某个小小的不见天日的角落。
    这个叫纪子的女人究竟是何方神圣?或者不如说这个女人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为何母亲无法看见、无法感受她,为何母亲能够相安无事地穿过她的身体,为何只有自己才能看见、才能感受她。一连窜的疑问浮上秀楠的脑际,刚才的惊恐与诧异褪去了少许,数不清的疑问在秀楠的脑海膨胀开来,太阳穴隐隐作疼。
    母亲这一形象变得模糊起来,秀楠听不到对方的声音、感知不了对方的动作、看不清对方的面容,她的目光全然被纪子占据着,眼前的母亲成为了透明的空气。甚至她觉得自己一同进入了纪子那个非现实性的黑暗空间。
    女儿的反应委实过于异常,女人从未见过秀楠这副模样,对方的灵魂仿佛从身体中被抽离了带到别处。这让女人不禁感到莫名其妙与一丝惊恐,女儿的眼神不是注视她,而是越过她去注视另外的什么。停止摇晃对方的身体,往身后瞄了一眼,唯有开着的房门和空气,除此之外,没有其他。
    莫非身后真的存在第三者?这个想法猛地闪过女人的脑海,背后升起一股寒意,不知自己是否多心了,似乎有一道从房门吹进来的冷风扑向自己,心跳加快。
    可是这个房间明明只有她和秀楠俩人,根本不存在所谓的其他人,看来还是秀楠的恶作剧,故意找其他问题来逃避关于吸烟问题的解释。女人以这一想法来扑灭掉方才荒谬可笑的念头。
    “听好了,不要再浪费时间了,好好给我解释一下。。。”话还没说完,手腕被秀楠用力地扣住,女人还没反应过来眼前发生了什么事,就被女儿拽着往门口走去,最后被秀楠推出了房间,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声音震动了空气。
    女人呆愣地望着紧闭的房门,过了几秒钟后才完全回过神来,条件反射地用手不停地拍门和扭转圆形把手,“开门!秀楠!开门啊!”
    回应她的唯有深不可测的沉默。这道门在秀楠和女人之间划成了两个性质截然不同的世界,一个是非现实性世界,一个是现实性世界。
    “秀楠!你究竟是怎么了!你到底在搞什么?”女人心急如焚,手掌因为用力拍门而变得通红,还夹杂着火辣辣的疼痛。本来想打电话给丈夫,伸进衣袋拿手机时蓦然想起正在出差的丈夫要两个星期后才能回家,即使现在打电话过去也不可能立即乘飞机回家。于是作罢,继续拍门,朝房内的秀楠叫嚷。
    “秀楠!无论发生什么事,先把门开了好吗!”
    “秀楠,到底发生了什么?”
    “秀楠,你究竟在里面做什么!”
    她全然不知秀楠何以表现出这番怪诞的举止,或许有什么不知名的事物附着在秀楠身上,某些绝对称不上是好的事物。焦灼的火焰燃烧着女人的身心,拍门的动作渐渐停止下来,掌心红肿不堪的左手握成拳头,额头抵在门面上,不可名状的无奈与悲凉围绕着她。女儿对她的漠视与冷淡让她不知所措,尽管秀楠不是第一次让她这般不知所措,可每次遇到这种情况她的心依然被高高地揪起来。
    缄默的粒子主宰着气氛,每个人都在感受这沉默的深度与重量,宛如从天而降的无数的隐形石块,砸在所有人的肩上、背上、心上。想要逃离这窒息的静默,却又无法做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无能为力地被吸入这死一般僵硬的沉静中,感受其所带来的痛苦。
    停止了许久的时间终于重新流逝,一道来自非现实性世界的声音敲响了她的鼓膜,“我没有吸烟。”
    女人猛地抬起头,怔怔地凝视深褐色的房门,确认自己是否出现了幻听,可下一秒从房内传来的声音打消了她这一想法。
    “我没事。”秀楠的声音离她非常近,看样子对方正靠在门上与她对话,“这里没有发生任何异样,没有存在看不见的第三者,只是我个人的状态出了点问题罢了。”不知是不是她多心了,隔着房门传出来的秀楠的声音与平常听起来不大一样。
    “总之我没有吸烟,至于我的房间为何会出现烟盒和烟灰缸,我不知该怎么解释,反正我一直遵守着你们给我定下的规矩——不吸烟。”
    这番充满矛盾意味的话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书桌上明明摆放着烟盒和烟灰缸,却又说吸烟的不是自己,那躺在烟灰缸里的两支薄荷烟又该作何说明呢?女人百思不得其解,正要反驳与质问对方时,秀楠再度抢先她一步说话。
    “不管你是否相信,总之我没有碰那玩意,我知道这样说会令你想不明白,其实我亦想不太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所以相信也罢不相信也罢,都没有关系,只求你不要像上次那样将我的唱片通通扔掉,那样一来我不敢保证会做出什么事。”秀楠的语气很平静,让人无法听出含有半点撒谎的味道,十足十的真诚实意。
    在女人的印象中,秀楠撒谎的次数寥寥无几,甚至她都不想起来是否真的存在过秀楠说谎这一事实,对于自己所做的每一件事秀楠从不给予遮掩与粉饰,而是大大落落地承认,简直像不懂撒谎似的。此时对方这番话听起来固然难以明白,甚至没有可信度。尽管如此,对方的话到底对女人起了一定的作用,咬住下唇,欲要出口的话硬生生地塞回到肚里去。
    诚如秀楠所言,她相信也罢不相信也罢,秀楠都不介意。
    “你什么时候出来?”语气既生硬又冰冷。
    “半个小时之后。”秀楠斩钉截铁地回答,没有丝毫犹豫,“今天的晚饭就先拜托你一个人完成了。”语毕,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对方不再靠在门上。
    女人再次深深地看了一眼房门,掌心的痛感多少消去了一点,握成拳头的手松开,往厨房走去。
    秀楠来到纪子面前,对方仍以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唯一的变化便是捂住脸的双手分别垂在了大腿两侧,面无表情地盯视前方的空气。
    俩人彼此对视片刻,凝重的沉默似乎又将降临于此,不过这次秀楠很快打破了这一滞重的气氛。
    “幽灵吗?”秀楠继续以平静无澜的语气问。
    尚在处于混混沌沌的黑暗中的纪子听到对方的问话后,表情不禁有了一丝变化,犹若瞧见漆黑中闪烁的光点。
    刚刚秀楠与母亲的对话如模糊不清的颗粒断断续续地进入她的耳朵,俩人谈话的内容没有形成鲜明清晰的印象存在于她的脑际,即便是几分钟前发生的事,她亦无法清楚地记起,这与记忆力和精神集中没有丝毫关系,而是因为她还没有离开那个完美无缺的黑暗世界,外界的一切没法很好地传达给她。
    现在秀楠的声音将她一步一步地拉回到现实世界,周围的黑暗因子逐渐消失,眼前的景象是秀楠的房间,对方正站在自己面前。
    “幽灵吗?”秀楠重复问题。
    “啊?”纪子一时间没理解对方的意思。
    “纪子是幽灵吗?”
    “不是。”纪子不假思索地回答,她的确不属于幽灵这一类生物。何况幽灵是由死人变成的,她并非死人,心脏的跳动就是最有力的证据。
    秀楠微微一笑,手轻轻地按在秀楠心房的位置,感受其有规律的跳动,带着和煦温暖的电流传入到自己体内,她甚至能够听到微弱的心跳声,这些都足以证明纪子与幽灵不沾一点边。
    “我也知道纪子不是幽灵。”说罢,手放下,直勾勾地盯视对方的脸,“不过还是莫名其妙啊,完全搞不明白啊,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
    纪子耸耸肩,笑了一声,“谁会明白这种比婊子还难懂的事情。”
    “呐,真的没有任何感觉吗?”秀楠问,“刚才母亲穿过你体内的时候。”
    “完完全全没有,什么都感觉不到,就像是空气穿过身体一样。”纪子再一次检查身体,仍然没有堪称奇怪的现象。
    秀楠就此沉思一番,随后朝纪子走来,对方立即明白秀楠这一举动的用意,身体没有躲开,定定地站在原地。对方的脸上带有几分不安与紧张,即使她很努力地掩饰这一心情,可那紧抿成一条线的嘴唇与微微发颤的手还是出卖了她。
    不成功。秀楠没法像母亲那样穿过纪子的身体,俩人的身体贴在一起,她能感受到纪子结实丰满的躯体,饱满柔软的胸脯紧紧地贴着她胸口稍微往上的地方,对方的身体是真实的,是有温度的,不是死人的冰冷与僵硬,亦不是幽灵的虚无与飘渺,这一感知使秀楠的内心滑过一股暖流,无可言喻的愉悦充盈着心头。
    显然,秀楠不能穿过这一肉墙。看来她想得没错,能够感受纪子存在唯她一人,对于其他人而言,纪子如同空气。秀楠说不清楚这一情况到底是好抑或是不好,或许两者兼有,或许两者皆无。
    秀楠后退几步,站回到刚才的地方。凝重呆滞的气氛在俩人短短的身体接触的时刻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切恢复了正常。
    “不要紧吧?”
    “没有少一根头发,没有缺一根指头,我想应该是不要紧的。”纪子微笑。
    “即使只有我才可以感知你。”
    “这就足够了。”纪子在床边坐下,双手分别撑着床沿,“实话说,我也不想有太多人知道我的存在,更不想因此招惹了不必要的麻烦。”
    秀楠在对方身边坐下,双手置于膝头,“唔,如此一来,你不就可以留在这里了?”
    “可以这么说。”
    秀楠叹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神情,嘴角微微上扬,之前缠绕着自己的烦恼得到了解决,随着这声叹息融入到空气当中。
    纪子同样舒了一口气,对于他人而言是幽灵,对于秀楠而言是活人,便已足矣。因为她找不到在这个时代除了秀楠以外她还与什么人有联系,她在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就是秀楠。只要秀楠能够感知她,这才是最重要的,其余一切皆是无足轻重。
    何况她能以这种形式留在秀楠身边而不被他人所察觉所阻拦,已是无法用语言表达的幸运与幸福。16岁的秀楠也好,33岁的秀楠也好,50岁的秀楠也好,只要能留在秀楠身边就好。
    纪子瞧着手掌,这具身体的变化远远超出她的意料,不仅是物理上的疼痛消失了,连性质都发生了改变,好像从某个遥远的国度拉来了一个全新的躯体套在她身上,而原有的身躯则暂时置于另一个地方。所幸的是没有连同灵魂一起换掉,灵魂依然是原来的灵魂,纪子依然是原来的纪子。
    “事先声明,不可以扔唱片,一张也不能扔掉,如果想扔什么东西的话,就扔其他好了,作业课本衣服内衣什么的都无所谓,唯独唱片不可扔。”秀楠敛起笑意,严肃地叮嘱对方。
    纪子“嗬嗬”地笑了几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记住就是,唯独唱片不可扔。”其实不用对方提醒,她亦对此了然于心,与秀楠多年来的生活经历,对方的爱好习惯已成为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吸附于她的脑海,她深知唱片之于秀楠的重要性,对于中意的唱片,秀楠向来都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
    曾经有一次她对秀楠问了一个很俗的问题——唱片与她究竟哪个更加重要?当时正在整理唱片的秀楠停下了作业,盯着手中的Christina-Aguilera的《Stripped》一会儿,然后转过脸看向她,说:“唱片丢了可以再买,纪子丢了就没有了。”
    对于那天的场景纪子历历在目,清楚地记得每一个细节,秀楠穿的衣服、秀楠的表情、秀楠的语气等统统深刻地印在她的脑袋。自己听到这个答案后,也是“嗬嗬”地笑了起来,可是笑着笑着,眼泪便很不争气地涌上了眼眶,她不是一个爱哭的人,所以她竭力克制自己欲要哭泣的行为,可最终她却把脸埋在对方的肩上哭了起来。
    到底因为什么而哭呢?时到今日纪子仍然得不出具体明了的答案,只是当时秀楠的话犹如一股无可抗拒的、蕴含无限能量的魔力给予了她猛烈一击,让她一反常态地哭了起来,不过是一边笑一边哭,其中没有半点悲伤与忧郁,倒不如说内心被幸福与感动的糖浆装得满满,还从边缘溢了出来。
    “唱片丢了可以再买,纪子丢了就没有了。”纪子看着对方的眼睛,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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