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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
    次日,是沈颐茗来送的药。
    沈颐茗一直温婉地保持着笑容,不停地告诉沈随云,喝了药就会好了,身体完全好之后,姐夫还要教他很多有趣的东西。
    而沈随云一直没有说话。
    他不敢说话。
    沈随云发现不仅仅是声音,他的身子好像也不如以前好了。
    他知道,或许这场热病不仅仅是毁了他的喉咙。这场热病给他留下了病根子。
    但沈随云就是这样,倔强地想要给自己留下转圜的余地。他认为自己只要不发出声音,没有人觉察到,幸福的幻影就可以一直保持着。
    即使是幻影,他甘之如饴。
    沈随云是那样害怕看见沈颐茗哭泣的样子,他的姐姐好不容易摆脱了原来痛苦的生活,自己怎么能够再给他打击。
    几日过去,他的性子似乎也被磨安稳了许多。
    每次沈颐茗来看他,他最多是笑笑,应声“嗯”,或尽力地发出如往日的“好”,“知道”,“自然”。
    这些日子竟也过的安稳。
    这日韩永来送药。
    沈随云仔细想想,发现自己是真与自己这捡来似的姐夫没有多少言语,最多的一次交谈便是自己那日无理取闹地上了轿子,洞房里的说往事,责难对峙。
    想起韩永说过的关于自己父母的事,又想起那日迷迷糊糊听见沈颐茗说起他的父母已故,竟有些不能谅解自己。
    自己那时太幼稚了,不能谅解自己的冲动和胡闹。
    想起那日与韩永拜的父母也许是黑白照片,就难捱的赧颜以及郁闷。
    于是药喝着喝着,他就声音沙哑地说了一声“对不起”。
    韩永身形顿了一下,然后轻轻地笑:“与我说的?缘何?”
    沈随云一下就更加郁结了,闷闷地:“很多事情都……到底,是我错了。对不起。”
    韩永语气很轻柔:“无妨,你是颐茗的亲弟,便是我的亲弟,家里人不需要说这些见外话。你要是还不舒服,就不要多说话了,多歇息。”
    沈随云知道他估计也听着自己嗓音沙哑,才会这般说。
    纠结了会,他终是道:“……怎么说,我也是个爷们,身体怎的不会那般羸弱,这热病,喝了这些天药,该好了。”
    “你自然爷们,”韩永似乎想起什么,笑了笑,“但这热病一旦严重起来不管你身体如何毕竟还是难好,我看着倒是没好全。”
    沈随云自是晓得韩永说的“自然爷们”是在笑他穿红嫁衣的样子,不免羞赧地瞪了他一眼,然后迟疑道:“韩……姐夫,我有件事跟你说,你先别和我姐说。”
    “嗯?”
    “我……我的嗓子怕是真的废了,热病,也该早好了……”
    沈随云难得这般吞吞吐吐地说话,似是慌到了极点。
    韩永听后明显愣了愣,但末了还是温和地摸了摸他的头顶:“没事,你自己也说了,你是爷们,嗓子就算废了也无大碍,难道你嗓子废了原先关心你的人就不会关心你了吗?你姐,我,大家都依然关护你,不会看不起你的。”
    沈随云愣了下,明显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其实他原先也没想这么多,只是怕沈颐茗担心。
    竟是有些触动。
    沈随云低下头,而后又抬起头也轻柔地笑道:“嗯。但我怕阿姊忧心,还请姐夫不要和阿姊说。”
    “自然,你若是想说了,自己说便是,”似乎又想起什么,韩永继续说,“我知道你一开始根本不愿意唤我姐夫的,现在这么唤估摸着也是不习惯,其实也用不着这么拘束,你喊我阿永就好。”
    沈随云盯着韩永的脸,一直盯着,抿着嘴唇,似乎想说什么,又不敢说。
    憋了许久,憋红了脸的沈随云终于问了一句:“可有表字?”
    韩永顿了顿:“自是有,源久,源头的源,长久的久。”
    “那……那我可能唤你阿久?”
    韩永看着那个与自己妻六七分相似的少年,柔和地应许:“你觉得好,便好。”
    原本称表字自是比称名要恭敬的,这般称法,又是不伦不类,但沈随云就是想要这般叫那人的字。受蛊般的,没来由,莫名其妙,无理取闹。
    但沈随云终于高兴了。
    他和韩永扯了许久了事情,一下聊他病好了韩永要教他些什么,一下聊这山上的奇闻,最后不知怎么的扯到韩永和沈颐茗想要一个孩子,刚备好了名字。
    沈随云却不知怎的不太想聊他们两个,只是依旧一副极有兴致的样子。
    “你阿姊说,男孩便叫韩珏,女孩便叫韩琼玖。”
    “嗯,是好名字,”沈随云突然觉得累了,“都是玉呢,男孩是‘有匪君子’,女孩便是‘窈窕淑女’罢。”
    “你阿姊取的,想必也是期望孩子期望的紧,”韩永一时满脸喜悦,硬是没觉察到对方刻意的兴致冲冲。
    “我累了,”沈随云觉得自己有些恼怒,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对方自顾自的喜悦或者是无视了自己的疲倦,“姐夫,我们下次再聊吧,这次我真是累了。”
    韩永愣了一下,显是没料到沈随云会突然这般说话,前面明明还一直兴致冲冲的样子,瞬时就变了个人似的。
    “好好好,病患最大,好好歇息。”说着便端起药碗出去了。
    沈随云这下真的有些生气,之前韩永明明还说知道自己唤不惯姐夫,这下唤了姐夫,难道没有觉着不对吗?现下该是申时,往常早该睡着的他,跟韩永谈了那么些话,还清醒着,不想睡。
    于是他便下了床,叫外面的小厮倒了水,洗了洗身子,换了身干净衣服出了厢房。
    说来也好笑,他只是发了个热病,居然被那样小心翼翼地护着,得了瘟病似的,一直让躺在床上,床都没有下过。
    刚出门没多久第一个就碰着了向久。
    “欸,随云,听说你病得挺重的,能下床了?”向久的反应很惊愕。
    沈随云好笑地看着向久:“我又不是瘫痪,为何下不了床?我是个爷们,又不是娘们,躺这么久已经太久了。”
    “你这臭小子别看不起娘们,我告诉你,有时候你们还不如一个娘们呢。我听着你声音不对啊,分明就是没好全吧。”
    “你猜啊?”
    沈随云和向久就这样一路吵闹地往前庭去了。
    鹰狼山的土匪很多沈随云知道。
    鹰狼山上最大的土匪群头领是韩氏沈随云也知道。
    他当然也知道自己现在就在鹰狼山上传说中最大最奢侈的院落里。
    只是没想到韩永平时竟就住在这么大的地方,处处朴素无华,但仔细看各物什的细处,却又极见奢侈。
    “这儿是韩老大的祖上传下来的,传了四代呢……嗯?”
    沈随云看见向久身形突然僵硬地停了下来,目光望向某处,便也停下来,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那里有一颗大榕树,树下站着两个男人,一个颇为俊俏,另一个面容不算精细,却是柔和之相,令人生不起恶意。彖卿极高,硬是衬得那原本身形修长的男人矮了些。两个人站的极近,似乎正在交谈着什么。
    和煦的暖晖穿过榕树绿玛瑙般熠熠闪耀的树叶,在两个身上洒下片片光斑,温暖美好。
    那个俊俏的男人颇为眼熟,沈随云想了想,终是想起那是韩永那日令自己找的亲信,彖卿。
    沈随云对那彖卿印象还算不错,虽然给人的感觉很淡,疏离,但不至于令人讨厌。
    可向久的反应很奇怪,似乎是极度讨厌彖卿,不自在地撇开了目光,对沈随云说了声“快走”便先行加快了脚步。
    到了转角的地方,沈随云抑制不住地回头看向了那棵大榕树的方向。
    那处有两个人抱在了一起,虽然彖卿背对着沈随云,本不该看的那么清楚的。
    可沈随云就是看清了,彖卿将另外那个人按在了树上,那个人环着他的背,分明不是起了争执。
    那是在亲吻。
    那一刻,沈随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想什么,脑子里乱成一团,神经不可抑制的叫嚣着。他似乎是排斥那样背德的事情的,他应该是想吐的。可同时他又觉得那样两个人站在一起的样子是那样美好,似乎整个世界都没了阴霾。他一面头疼欲裂,一面又舍不得移开目光。
    直到被向久拉了一把,才知道自己刚刚竟是站在那转角停住了,耳边是向久的安慰声。
    “那种没有人伦道德的……你别太在意了。”
    “你之前说你认识他,难道你不知道他……吗?”
    “好了好了不要想太多,以后离他远点就好了。”
    “随云,你没事吧?你热病都还没好全,别一下又想太多了啊……”
    ……
    沈随云脑子里乱成一片,好像有成千上万尖锐的声音一起呐喊着,又或者是马蜂在“嗡嗡”的鸣着。
    怎么能够那样背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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