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落地已将近夜里11点，程枫等着取了行李，自到达大厅慢慢走出来。他这一周没怎么睡觉，走路时只顾埋着头，微微虚着眼补眠。一直走出机场大厅才打起点精神，四面看着，找起人来。
    梁予纾自程枫走出来那一刻便看见了他，但他没有立刻给他示意，而是坐在车上看程枫停下步子，原地张望一番，又将脑袋缩回围巾里，掏出电话来。
    梁予纾的电话响起来。他只看了一眼就挂了，然后重重地按了几声喇叭，看到程枫的视线落到这边。他似乎不是很确定，盯着车这边看两眼，又转头看看身旁，这才像终于认定喇叭是摁给自己听的似的，向梁予纾慢慢踱过来。
    梁予纾也下车来，站在后备箱处把门打开。他今天下班大概已经回过家了，身上才会是这套深灰色的帽衫长裤，额前碎发不似平日里整齐地梳向脑后，而是散散垂于额间。程枫趁他接手行李时在他手上摸了一把，随后心安理得地把行李扔给梁予纾，上车里坐着去了。
    上车就不大老实地把车打量了一遍。
    “其实我也想买Q5来着，没钱。”
    梁予纾视线看着倒车镜，缓缓将车倒出去一点，前灯打起来，车子缓缓开了出去。
    “你的钱呢？”
    “花天酒地败光了。”梁予纾听他语气中颇有股我是败家子我多么骄傲的意思，不欲搭理他。倒是程枫自顾自地又说起来：“我还没吃饭。”
    “怪谁？”
    “本来九点能到，我就可以和你一块吃。”出发的时候成都大雨，飞机延迟了两个半小时。不过他转念想到家里兴许有吃的，他打电话和他母亲说过今晚回来，老太太又一直有这个习惯，总会在他回上海那天做上几个他爱吃的菜放冰箱里。
    “先去我家吧，家里应该有吃的。”
    说着把定位发给了梁予纾。
    房间久不住人，却没有什么怪味。走进卧室甚至有股清新剂的香味，不用说也知道是他母亲买的空气芳香剂。没有开灯，程枫搂着梁予纾亲吻，并不激烈，只是唇贴唇的细吻。梁予纾一手拢他腰，一手捧他后脑勺，动作慵懒，却已经能使程枫觉得情浓似海。
    说不明来由，似乎只要是这个人，他不需要做什么，甚至不需要他多么喜欢自己，也不需要等时间来发酵……这种深情像是风雨夜半来袭，说来便来，顷刻之间天地皆是雨声，皆是雨水。
    最后啃了一口梁予纾的下巴，程枫松开拥抱，喊着“饿死了”走出卧室。
    深夜的时候程枫没有睡着，他听到有滴答雨声打在窗玻璃上，先是不大密集，过后便是漱漱水声。入夜竟真下起雨来。程枫在黑暗中转身，轻轻将手搭在了梁予纾胸前，掌心传来温暖触感，转而手背也被包裹住。
    “吵醒你了？”
    “还没睡着。”
    “外面下雨了。”室内并无人沉睡，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却都刻意压低着。清醒自睡意中抬头，白日里的事情一并涌入意识当中，程枫想起汇亚的最终报告，继而又想到结项后自己的去向。Vicky也好，Don也好，至今都还没和他沟通过下一个案子的安排。
    他用手拍了拍梁予纾胸膛。
    “你现在手头有几个项目？”
    梁予纾想了片刻，回答道：“九个。”
    程枫还是感到一丝惊讶，“我以前见过最忙的项目经理，手上八个案子，满世界飞。”那还是他在立永的时候。不过都说经理的忙才是最有奔头的，往上一级就是总监，忙一忙蹦上去了，职级都不一样。
    “前两天Don跟我问起你，”梁予纾调整了一下动作，斜睨一眼程枫，见他等着自己说下文的模样，极其乖顺，不禁凑过去吻了他“正好广州有新案子，你要是没意见，我就跟他要人了。”
    实则他已经跟Don把人要过来了。前些天谈起汇亚案子的收尾工作，Don有意无意问起程枫的情况，那是自然。程枫是Don介绍进的DB，自己引荐进入公司的新人表现如何，他自然是关心的。梁予纾把程枫留下，一则是考虑到他自己本身就忙，程枫要再去了别的项目，两个人能呆在一起的时间就少了，对此他当然是不乐意的。另则，梁予纾多少看出来Don对程枫的业务能力还有些拿捏不稳，他把人留下来，一是向Don传递一个信息，让他知道程枫还不错；二来，也是卖他一个面子。
    “……”
    程枫突然不知如何作答才好。他原本还想直接问梁予纾，现在梁予纾主动把他的安排说出来了，他又有点做贼心虚的感觉，总像是攀着梁予纾这层关系走了后门似的。
    梁予纾的手伸进程枫的衣服里，不至于十分冰凉，但也激得人一哆嗦，他刚想说把手拿开，梁予纾的吻就覆盖上来，甫一接触是薄荷的漱口水味道，过后便只余梁予纾个人的气息。
    翻身将人压住了，梁予纾伸手抚过程枫的脸颊，手掌一路向上，将额前的碎发撩向脑后，借着鹅黄灯光打量眼前人。
    程枫闭着眼，感觉到梁予纾停下了动作也不睁开，而后听他说：“头发长长了。”他不知梁予纾是说谁，他自己还是他？于是睁开眼睛看他，梁予纾离得极近，说话间气息喷在脸上，低头遮住一小片光线，程枫自昏暗中看清他的表情，那一刻风雨更甚，几乎吞没了天地间能听见的所有声音。
    早晨雨过天晴，程枫醒来时梁予纾已不再身旁。他脑内自带闹钟这点程枫是领教过的，于是也并未出声找他，在床上闭眼又躺过片刻，起身去浴室淋浴。
    他洗澡时没有听见外间有什么动静，走出来才发现房间里除了他自己，根本没有其他人，难怪会这么安静。餐桌上放着早餐，梁予纾竟然熬了粥，餐盘里有清炒的西兰花，一个煎鸡蛋。程枫把粥放进微波炉里加热，一口气喝了大半碗。
    “我非常不喜欢吃西兰花和鸡蛋。”信息发出去以后程枫打开电脑，邮箱里堆着十来封未处理邮件，他自昨天上飞机到现在都没检查过自己的邮箱，都是汇亚项目的工作邮件。一边回邮件，一边改报告，阳光洒进客厅，阳台上偶有觅食的鸟停留，尖尖的小嘴啄向地面，程枫看过去，鸟也正好探头望进屋子里。一人一鸟面面相觑。
    中午的时候接到梁予纾电话。已是一点半的光景，似乎梁予纾拿准了程枫偷懒的个性，这个时间了也不怕程枫早已用过午饭，打电话让他出去吃饭。他将套头衫套上，捏着手机和钥匙便出了门。到地方才知道原来不止梁予纾一个人，包间里男男女女坐着将近十个人，其中有几人程枫是认识的，便是上回骑行队伍里的潘减，秦勇和李行之，其余的都是生面孔。潘减看见他，比梁予纾还积极，一一地将人介绍了一遍，拉着人就要喝酒，被梁予纾说了句，知道程枫酒精过敏就一阵唉声叹气。
    席间，对面的人猜拳猜得正酣的时候，程枫才和梁予纾说上话。
    “你早说有其他人，也就不来凑热闹了，在家里随便吃点就是。”
    “不是非常不喜欢吃西兰花和鸡蛋？”梁予纾还故意用程枫的原话。
    “冰箱里还有剩菜，又不是只有那个……”说着不愿意来，嘴上倒是吃着没停下。
    “隔夜的饭菜对身体不好。”梁予纾说着，又给程枫碗里添了菜，程枫想叫他注意点影响，转念一想反正这些人都是梁予纾的朋友，他都不介意，自己又介意个什么劲。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他这样想，又觉得这么说似乎把自己给骂了？
    “就是想你了。”有人给梁予纾递酒过来，他起身去接。程枫低着头，心里七上八下的，他没有想到这句话会从梁予纾嘴里说出来，在这样的场合，在这样的时间，他们甚至早上才刚分开。即使是玩笑，他想，不过是玩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