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五、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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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的春节,年三十正好和一月的最后一天重合,是个周五。
这一周下来程枫都在上海,汇亚暂时不需要沟通方面的工作,Miya留在那边,他就没有再过去。梁予纾年会后开始休假,那个周六程枫其实醒来得不算晚,但梁予纾似乎比他更早。程枫走出卧室时,看到他衣着整齐地坐在沙发上收发邮件,也不知道已经在那儿坐了多久。
程枫看他周末还这么早,忍不住打趣道:“你是不是醉着也能回邮件?”
梁予纾闻言抬起头,不咸不淡地看他一眼,俨然是对他的问题给出肯定回答的意味。程枫眉头一跳,心想,你既然这么能耐,昨晚干嘛去了。
两人一块漫步到董家渡上一家生煎店吃过早餐,梁予纾才把休假的事情和他说了说。
“我以为你休假的时候也会开电脑上lync。”
“在国内通常会。”
“你要出去?”
梁予纾点点头,却没有接过话说要去哪里。
年前最后一天上班是30号这天。傍晚时分,上海开始飘起小雪,薄如蝉翼的雪花落到地面,倏尔就化开来。因是年三十前最后一天的缘故,道路比平时要拥挤许多,车辆走走停停,鸣笛四起。
程枫收到一条信息,此时他正要走进地铁口,便站在人流边上,打开手机来看。是一张照片,只道是一个滑雪场,白茫茫一片雪景,镜头远处可见几棵稀疏灌木。滑雪的人并不多,当中也不见有梁予纾的身影。正是除夕前夜的下班高峰,人潮涌动,摩肩接踵,程枫驻足仔细将图看过一遍,才把手机放回上衣口袋中,再抬步的时候,嘴角溢起一个清晰可见的笑容来。
除夕这天,程枫一早就被他母亲拎起来,说是要去超市置办年货。走出门那一刻,觉得天气似乎比昨天冷了许多,抬眼一看,就呆住了。
漫漫下了一整夜的雪落在树枝和车顶上,经过一晚没有融化的,堆积起薄薄一层,放眼望过去,地上,屋檐上,俱是雪白似画,这种程度放在南方,也勉强算得上是不错的雪景了。
这天,瑞士萨斯费的深夜,街头也飘起大雪,路灯被雪花绒进静谧安详的夜里。房间内烧着壁炉,暖气四溢,刚洗完澡回到房间的人收到一日前发出去的信息回信。
也似他给他的信息那样,照片里皑皑白雪,只是又多了一句话,说到:“虽然没有你那里好看,但上海也下雪了。新年快乐。”
他于是也回他新年快乐,时间早过了零点,他那边应该已经是清晨,梁予纾在心里默过,片刻后又有消息进来。
“大清早被我妈拉出去买年货,你还真早。”
他回他:“我这里还是晚上。”
“……”
程枫虽然不知道梁予纾去了哪里,但心中猜测他多半会往大洋对岸走,和自己有时差也是自然,但早上起来被他母亲催过去催过来的,倒给催忘了。只好又回梁予纾一条道:“晚安。”
这一年春节程枫母亲的兴致似乎颇高,这么多年,程枫出国念书也好,留在香港工作也好,不管走多远老太太都没出言干涉过。子女有理想有抱负是好事,她心里面虽然明白这个道理,却也是真心惦记自家儿子。盼来盼去这么些年,总归把儿子盼来了自己身边,心中的高兴自然是难以言表。程枫原本打算上外头订一桌年夜饭,她母亲却是说什么也不让,非要在家里自己张罗。
程枫和老爷子在客厅的小几上对弈,他自己棋艺不精,几个回合下来被程远辉杀得丢盔弃甲,倒还能分出心思来留意老太太端上桌的热菜,一道道都是他小时候爱吃的菜式。一家三口围坐在有些年头的檀木方桌边,碗筷叮当响,咀咀细语。屋外焰火升空,一注亮白火光砰然炸开,就成了五光十色的琉璃灯火,好不绚烂。
这天晚上程枫做了一个梦,一个毫无来头,也没有结果的梦。梦里零点钟声敲响,电视里、门窗外俱是震耳欲聋的鞭炮声,所谓炮竹声声辞旧岁,喜气洋洋迎新春,说来都不如眼下的气氛热烈欢腾。可偏偏就有一人融不进这喜庆热闹的节日气氛,他那里万里雪景,灌木寥寥。
程枫自小就是个实诚的人,这股子实诚放到梦里,也丝毫不见减少。他想着在这样的日子里,那人总是寂寞的,多自己一个人在他身边,虽说也并不能将围住他的森森白雪融化开,但多少有个伴。梦境中的牵绊不似现实繁杂,他说走就走,转眼来到雪中世界,却与那人隔着一道深谷,程枫感到着急,一抬脚竟是要跨过去。
“别动,我过去。”那人制止住他,抬脚踩在虚浮的空气中,竟是一步一步走到了他的跟前。程枫心砰砰跳,生怕眼前的人下一步就会掉进那不见底的深渊。醒来时,梦中深谷连同旧岁爆竹声响都不再有,深夜中极其静谧,无论是梦中情节,还是梦中感受,都说不清缘由,程枫叹了口气,睡意却似晨间湖泊上的浓雾,随着意识回笼从四面八方散进湖边森林,终于在第一抹阳光刺穿林荫时全然清醒。他伸手自床头拿过手机来看时间。
2014年的第一天,早晨5:02。
年后上班第一天程枫从上海飞成都,落地后被蜀地的湿冷冻得连番哆嗦。在办公室他见到Miya,一推开门就被她用捉奸在即的眼神连连打量,这还不够,程枫才一坐下,她便开口说道:“你不觉得自己桌上多了什么东西?”说着,眼神转移到程枫的办公桌上。
实则程枫刚推开门进来就注意到了他桌上的东西。汇亚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下班后办公室内不能有任何私人物品,他们虽然只是进驻的顾问,也只能入乡随俗,就连会议过后的小纸张都是通通收拾了带走的,偶尔Miya会在抽屉里偷偷藏些零食,但这样直接将东西放在办公桌上过夜的情况,还没有过。那么就是今早谁放在这儿的了。程枫拿起来看了两眼,当下就明白了,是一只瑞士手表。
“唉,也不知道你背后是怎么巴结我们老大的,啧!”Miya故作阴阳怪气地说到。
实则像他们这样去另一个地方回来的,就连平时出差,带些东西给办公室的人都实属正常。只是通常带的都是当地名产,吃食居多,这样一只名牌手表,梁予纾怕是要开先河。
这样一想觉得好笑,他低头笑着走到Miya那边,将手中的礼盒递给她。年后假期程枫陪父母一同去了趟温暖的南国,走的是云南边境靠近缅甸的纯玩路线。他在打洛的边境集市上穿行,当地盛产玉石和罂粟,他想,既然不能将罂粟买回去送人,那就买些玉石吧。给Miya准备的是一块成色颇好的玛瑙玉,雕成莲花佛像,入眼晶莹剔透,非常讨喜,还有一串佛珠,是给Jerry留的——Jerry是一个虔诚的佛教信徒。而另一份礼物则是一块表面普通无异的石头,彼时经过腾冲,一时为赌玉的玩法感到兴趣盎然,用不算便宜的价格买了一块石头,却没去叫人打开来看,他觉得有趣,临时起意决定把这玩意带回来给梁予纾,但当下突然觉得有些拿不出手,要是里面什么也没有……程枫顿时有些后悔,不知当时是哪根筋搭错了地方,才想出这样的馊主意来。
他这边懊恼,梁予纾那边却是神清气爽。要说他是特意为程枫挑的这块表,也未必真是如此。至少他在萨斯费和茵特拉根停留期间,是全然没有想到这件事的。买也只是因为在那个时间他刚好想到程枫这个人,又刚好在日内瓦作最后逗留,说起来都是顺便的事,现在回想起来却觉得灵感来得不错。
要说他这些年,这样的灵感也来得颇多,2012年他从英国出差回来,为项目组里一位刚作妈妈的女同事带了半行李箱奶粉,一时传位佳话。别人都道是这位女同事担心国内奶粉质量,所以特意托他带的,一问了才知道原是这位上司心细,自己主动给买的,这样体恤下属,和蔼可亲的上司实在是挑着灯笼都不好找。自此,许多准备生小孩的女同事,都会在产假前,有意无意看看梁予纾手上有没有项目需要人。梁予纾自己倒是不知道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别人再怎么津津乐道,总不能当着人面前说,何况他平日里又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程枫听到奶粉的事情,实在没忍住笑了起来。
“Dylan还帮别人带过什么,尿不湿带过吗?”
Miya也笑起来,回答道:“你以后要是有需要,你告诉他,他肯定不会拒绝你。”
而后玩笑开得没边没际,大部分都是打趣梁予纾的。
程枫最终也没能说服自己把石头拿给梁予纾,他琢磨着索性找个机会把这石头凿开了来看,如果里头真有东西再给他,又觉得这样一来没了意思,不如当初直接买玉石。
周三二人一同乘机返回上海。飞机上程枫把赌石的事情一五一十向梁予纾交代了。
梁予纾听完,嘴角牵起淡淡一笑,他其实很少将心思用于人情,做这些多半都是一时想起,过后便忘了,从未想过要别人与他礼尚往来。但听到程枫说起,知道他有心为他准备过,心情就莫名好起来。面上却还是习惯于不动声色,听程枫讲完他那一长串给与不给的挣扎,端起杯子,静静饮下一口水。
程枫看他动作,以为他是不太高兴了,于是又说道:“石头现在就在我行李箱里,不然下飞机了还是把它给你?万一是块好玉,你可就发财了。”
“……”
“那这样,我请你吃饭吧。”
“……”
“这周五,你要是有空就这周五下班,正好赶上元宵节。”
梁予纾神色复杂地看他一眼,终是点点头,同意了。